雖然這話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並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但男人卻放鬆了一些,只覺得自己全身像突然擰開水閘一樣,出了一身透汗。“有醫生在,也許我不會有事吧?”男人的心中産生了一個虛妄的念頭,同時他也發現,這次想到“我”這個概念時,並沒有像剛才那麼難受。這更堅定了他的想法:“我也許不會死。”
山田醫生又開口了:“你還是坐起來吧,否則橫膈膜可能會受刺激。”在山田的幫助下,男人挪動到了牆邊。視野也更換了角度,他看到了原來站在自己身後的人。
那兩個人都穿著顏色很奇怪的衣服,仔細一看,才發現那衣服和山田穿的軍用襯衫的式樣並沒有區別,只是像被人搞了惡作劇一樣,淡綠色的襯衫上用藍色的顏料胡亂畫上了一些條紋,褲子上也畫了很多。兩個人都低垂著頭站在牆邊一動不動,一個人身材高大,雙手骨節分明,看來是農民的手,顯然這就是剛才幫助醫生為男人翻身的“王”,在男人不知不覺中,他已經退回到牆邊了。另一個人也戴著眼鏡,不過沒有眼鏡腿,是用麻繩一類的東西系在頭上,和王比起來,他的手要細膩許多。兩個人的頭發都很短,看起來像是同一位潦草的理發師的作品,如果不是在這種奇怪的氣氛下,他們兩個人的樣子簡直算得上是有點可笑。
“現在可不是笑的時候啊。”男人想到,不知為什麼,突然嘆了口氣。
有一瞬間,山田醫生好像露出了好奇的神情,不過他最終什麼都沒說。長谷川軍曹卻突然發話了:“你,認識這兩人嗎?”幾乎是下意識地,男人搖了搖頭,說:“不認識。”
垂首站在牆邊的兩人忽然抬起了頭,也是在一瞬間,男人感覺到氣氛似乎發生了巨大變化。
隨後他意識到,長谷川軍曹剛才是在用中文向他問話,而不知不覺中,他也是用中文回答的。
“糟了……”男人突然有了這樣的念頭,雖然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長谷川軍曹好像是大偵探抓到了狡猾的犯人的馬腳一樣,瞪大了眼,興奮得鼻孔都張開了,大聲說道:“你是中國人!”
這不是質疑,是斷言。
“我只是會講中文,但我不記得我是哪國人。”長谷川軍曹的吼叫似乎讓男人在瞬間平靜了下來,他用流利的日語反駁了軍曹的定論。隨後他決定冒一次險,他用日語加了一句:“也許我是會講日語的中國人?”
有那麼一會兒工夫,男人幾乎後悔自己說了這句話,但山田醫生終於說話了,這次是對軍曹說的:“軍曹請你安靜一點,病人剛遭受了震蕩,可能發生了暫時性失憶,你這麼逼問他可能會讓他精神崩潰的。”
“再說,我們需要每一個有用的幫手……”這句話,山田是講給失去記憶的男人聽的,聲音很低。山田的眼鏡反光,男人看不到他的目光究竟是什麼樣子。但是長谷川軍曹的臉變得鐵青,因為咬牙切齒,臉頰上的肌肉一稜一稜的繃了起來。也許是因為根深蒂固的上下級觀念發揮了作用,他沒有再出聲,只是狠狠地瞪著男人。
“山田似乎沒有懷疑,而且不管怎麼樣長谷川看來還是個只知道服從命令的家夥,我的處境可能不會太糟……”但是沒有記憶還是很難過,好像身體的一部分消失了。男人決定更加小心謹慎,“目前的情況似乎很微妙,山田和長谷川之間的平衡絕對不能打破。”男人暗暗下了決心。
“你的頭還痛嗎?其他地方怎樣?”山田問道。雖然頭部感覺仍然像被插進了一根鐵棍,男人還是決定表現得更堅強一點,他輕輕地說:“好了很多……”這話大半是謊言,男人甚至不能確定如果沒有人攙扶的話自己能否站起來,心底裡,他有一絲細微但難以忽視的恐懼:“被當成拖累的話,也許會被他們扔在這裡。”
山田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番,說道:“你手裡有東西麼?”
手?
男人忽然發現自己的雙手似乎一直沒有感覺,一陣和剛才差不多的恐懼襲來,“難道我還是殘廢了?”
他低頭尋找自己的雙手。
右手緊緊攥著,左手捂在右手上面。雙手和上臂即使在這不太明亮的地方也能看出有點慘白了。看來是被壓在身體下面太久了。
但是最奇怪的還是雙手的樣子,好像要保護什麼東西?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手的感覺回到了男人身體上。
肘部關節似乎能微微活動了,隨即,男人幾乎聽到了一陣可怕的“吱吱嘎嘎”的聲音,好像那不是胳膊,而是腐朽的木條。
隨著活動的加大,血液逐漸流回了血管中,手也逐漸有了感覺,男人艱難地挪開左手,麻木的刺痛刺激著神經的末梢,彷彿那是別人的手。
右手也張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