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住它,哪怕隔著好幾層,都能感受到那滾燙的溫度。
穆離鴉記得很清楚,他最初知曉邪影這物是在八歲那年。
穆家本就不是什麼大家族,祖父膝下兩子一女,大伯纏綿病榻,小姑遠嫁,全部家業就壓在了父親的肩頭上。
他娘親去得早,父親沒有再續娶,終日忙於劍廬大小事務,一月都不見得能回來一趟,他是由侍女和祖母撫養長大的。
七八歲正是急需同齡玩伴的年紀,他不是不知道偏院住了個與大他兩歲的男孩子,姓薛,是他父親故人之子 ,但長輩們總是告誡他不要去往那邊打擾人家養病,而且他先前也見過了,那少年沉默寡言,木訥得很,不像是能和性子跳脫的他玩到一處的樣子,久而久之他就不再往那邊去了。
父親有兩個弟子,都是外人,拜師以後才改姓的穆,其中一個名穆衍,與他關系還算親近,總是會偷偷給他帶些精巧的小玩意,說點外頭的見聞逗他開心。
他最期待的就是每年春末夏初父親他們帶新鑄的劍回穆家祭祀的環節。
那一年他們帶回了兩把劍,說分別是兩位弟子所鑄,因品相不錯的緣故可以進穆家劍祠,而他父親這一年都未有可以留下的成品。
還未正式學過如何鑄劍的他被叫到祠堂裡觀摩,兩把劍其中一把是極其風流秀麗的短劍,長一尺八寬寸餘,劍刃在日光下泛起迷醉的紅,就像捏碎了大孤山深處的雲錦杜鵑染就的。
“這個怎麼做到的?”
他覺得新奇,正欲伸手觸碰就被那大他許多的少年眼疾手快地拉住。
“大少爺,你可饒了我吧。”穆衍臉拉得老長,愁苦地說,“這要是讓你爹也就是我師父知道了,我非得在劍廬前頭跪一個月不可。”
他雖是個喜歡折騰人的混世魔王,但還算聽得懂人話,看他是真的不想讓自己碰便老實收回手,“那你就告訴我,這個是怎麼做的。”
當時他只是覺得這剔透的紅實在好看,根本不曾想過背後的種種緣由。
穆衍見沒有其他人,便壓低了嗓音快速地說:“是邪影。”
“邪影?”
因為身上流著大妖的血,他從記事起就能見許多常人不能見之物,可他從未聽說過邪影這種東西。
“大少爺還是不要這麼早知道的好。”
“怎麼?”他不解。
穆衍收了那副沒什麼正形的憊懶模樣,難得正經地說了一句話。
“那些朝不保夕的女子的苦楚,哪裡是現在的你能夠明白的?”
“我怎麼不明白?你就不能別賣關子,直接告訴我嗎?”
“算了吧。”穆衍笑容裡透著些難以言說的揶揄,“穆少爺你今年才八歲,女人的事對你來說還太早了一些。”
之後不論他再怎麼問,穆衍都不再和他多說半個字。
他眼不下這口氣,在穆家的藏書閣裡泡了好幾天,找到本提到邪影的古籍就迫不及待地翻開。
穆衍不告訴他,他就不會自己去找了麼?
書中說,邪影是由含恨而亡的女子在魂魄未散時吸納大量陰氣穢物所化,多見於亂葬崗與秦樓楚館,是至陰至邪之物。可即便知曉了邪影是何物,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麼穆衍不肯讓他觸碰那把劍。他去問祖母,祖母笑而不答,去問相熟的侍女,侍女只是笑嘻嘻地塞給他一塊糕點。
再後來發生了那些事,他到了可以跟父親學鑄劍之法的年紀。
從出生那一日就決定了他是穆家唯一的繼承人,所以父親對他的嚴苛不是對其他人可以比的。
他沒日沒夜地待在劍廬裡,唯一的陪伴只有那個姓薛的少年,直到十七歲那年,他第一次作為穆家的主人進入到劍祠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