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捕快面上的不忿淡了些,在經過穆離鴉和薛止二人時,用壓得低低的音量輕聲說,“謝了。”
但穆離鴉並未搭理他,繼續和尤縣令寒暄,“尤縣令,你上任多少年了?”
“十多年了吧。”尤縣令看他對著含糊答案不甚滿意地樣子,連忙補了句,“十二年,因為我記得我是永年末年得的調令,到這裡路上又花了幾個月,差不多就到除夕了。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就是說伏龍縣的事情你很熟了?”穆離鴉對他的問題避而不談,“十多年前的也記得?”
尤縣令對自己的記憶力還算是滿意,“差不多吧,除了些雞毛蒜皮的我不記得,別的應該都有點印象……反正再大點事都有文書記載,就放在後院那邊,您要是有興趣我就帶您去看看?”
穆離鴉略微倦怠地挑了挑嘴角,並未直說自己究竟要查哪一樁陳年舊事,“嗯,那就這樣定了。”
沒一會阿詢把車趕過來,尤縣令等他們先上車,自己才吭哧吭哧地爬上去,走之前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籠罩在薄薄霧靄中的清江。
赤紅的旭日大半離了江面,浪濤中映出滿江瑟瑟的紅。十多年了,他第一次意識到清江為自己帶來的除了恐怖還有這般壯闊的美麗,而這所有的東西都得歸功於身邊這兩個年輕人。
他閉上眼睛,以為自己會痛哭失聲,可醞釀了許久都沒有一分淚意。他只是覺得很累,又有一些厭憎這樣懦弱無能的自己。
“清江羅剎……哈,羅剎鬼,什麼羅剎鬼,都是別人哄騙你的,只有你傻乎乎地信了,還搭上了這麼多條命。”
一路上穆離鴉都是那副沒骨頭的模樣,靠著薛止的肩膀閉目養神,惹得趕車的少年捕快阿詢頻頻側目,像是在問這人究竟怎麼了。
“看什麼看,怕不是在江裡著了涼。”尤縣令本來還覺得都能對付江中羅剎鬼了,著涼這說法著實可笑,可看著他二人渾身濕透的狼狽模樣,尤其是穆離鴉那慘白如紙的臉色,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說話底氣也足了幾分,“回去給人家熬點姜湯,再叫仁安胡同的老大夫過來看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聽到了沒有?別給我甩臉子,好好答話。”
“聽到了。”
車行得顛簸,加之馬車做工粗糙,缺乏減震,一路上好幾次顛得人五髒六腑都要挪個位置。看似睡著了實際還醒著的穆離鴉稍稍睜開了一點眼皮,可很快就被人按住。
其實薛止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可還是伸手搭在了他的眼瞼上,替他遮擋從窗戶縫裡透進來的那點日光。
感受著薛止掌心微熱的溫度,穆離鴉有些輕微掙紮了兩下,但最終還是屈服了這難得的安逸。
過去他不想做功課或是被穆弈煊責罵了以後,都會跑到偏院,而偏院裡稍稍年長他一些的那男孩不論表現得多麼不樂意,最後還是會收留他,讓他靠著自己的肩膀小憩。
“睡吧,我守著你。”在快要睡著以前,穆離鴉總是會聽到有人這樣說。明明這個人比任何人都要匱乏情感,卻還是把自己僅有的那麼一點對自己雙手奉上,他難道以為自己做得很隱蔽嗎?
假使一切按照他曾經的設想發展該有多好。為什麼要有後來那麼多不好的事情呢?
等穆離鴉他們再度回到縣衙,太陽已高高地升起。
這一次他們不再是被像犯人那樣押著,而是光明正大被從正門迎進去,作為拯救了伏龍縣上上下下的恩人。
想不到的是尤縣令一家老小就這樣在正廳前等著,為首的是昨天來牢房裡送飯的那枯瘦老太太,她拄著柺杖,虛弱得好似有人輕輕推一下就會倒地。
“娘,您怎麼來了?”尤縣令猝不及防被堵了個正著,轉頭就想要自己那兇悍婆娘把她帶回房裡休息,“這天寒,您站著著涼了該如何是好……”
尤老太太眯縫著一雙老花眼,看清楚來人正是自己的兒子以後,抬起手臂啪地在他臉上打了一耳光。
她太老了,老得手上也沒有多少力氣,對於正值壯年的尤斯年來說,這一巴掌只能勉強打得他稍稍轉過臉去。可饒是如此,他還是睜大了眼睛,捂著發紅的臉頰,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娘親,像是在詢問她為何要打自己,“娘……”
“好,好啊,你這麼多年做的那些小動作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沒看到,沒想到你竟然……”她話還未說完,就看到走到後頭的穆離鴉二人,頓時驚疑不定地看向自己兒子。
看尤縣令那副被打懵了的樣子,穆離鴉沒有過多嘲笑,“老夫人,你兒子也是為了伏龍縣,就暫且饒過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