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漢潦草地擺擺手就當是聽到了。
穆離鴉目睹了這所有的東西,低下頭舀起一隻餛飩慢慢咀嚼。
“其實我寧可他再罵我一次。”他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像刀一樣割在薛止心上,“以前我雖然表面上不顯,可心裡還是在暗暗跟他唱反調的念頭。他大概也看出來這一點,對我恨鐵不成鋼又有點無奈。如果我知道……知道後來會那樣,我一定不會再故意氣他。”
少年時期他也曾懷疑過穆弈煊因為母親的事情根本不愛自己,不然要如何解釋自己不但難得見到他一面,見面又是各種苛責?
“如果我早知道……”他的眼眶微微泛著紅,裡頭沒有一點淚水。
薛止知道,他的眼淚大概早在三年前的那個夜裡就已經掉幹淨了,可這並不妨礙心裡的傷痕繼續往外滲著血。
約莫是胡氏餛飩鋪子收攤的時間,穆離鴉他們終於用完了餛飩。
“船家,渡江。”
船家王老三前些夜裡喝了點燒刀子,又因為少了個心頭大患,一覺睡到這個時分,睜眼急忙穿衣攬客套生意,生怕帶回去的錢少了自己媳婦皺眉頭。
伏龍縣就這麼大一塊地方,常常需要渡江的就那麼些人,那些經年累月在江邊討生活的船家都養成了一手聽聲辨人的功夫。他隔著湍急的水流聲,聽到了那清越的嗓音,不是前些日子來渡河的白衣公子麼?想到這裡他忙不疊從船裡鑽出來,正好看到他二人站在自己的船外。
“久等了,昨天睡得有些晚……”
穆離鴉滿面倦容,裹在稍顯厚重的棉衣裡,蒼白消瘦得厲害,和幾日前那個漂亮頎長的青年人完全是兩樣,只有眉宇間的那幾分昳麗是相似的。
一個人究竟要如何才會衰敗得這樣快?王老三滿心疑惑,但絕不會在面上顯露出來。
“船家你可有空帶我二人渡江?”
穆離鴉興致不是很高的樣子,說話的口氣都帶著點倦怠,“越快越好。”
“只要是您二位,隨時都是有空的。”
王老三說著把他們往船內引,中間還是忍不住關懷了兩句,“公子是冷麼?看您臉色不大好……”
“偶感風寒。”穆離鴉勉強笑了下,“這天是越來越冷了,病就一直拖著好不了。”
這樣倒是說得通了。王老三打消心中更加糟糕的那些猜測,略微安下心來,“要是不嫌棄的話,喝口酒暖下身子?”他有些羞赧地搓了搓滿是裂口的手,從腰袢解下一隻半舊的酒壺,“船上風大,我們都是靠這個驅寒的。”
他已經做好了會被這周身貴氣的年輕公子拒絕的準備,怎麼都沒想到穆離鴉竟然毫無芥蒂地接受了。
“謝過船家了。”
穆離鴉微微一笑,接過酒壺沖薛止搖了搖,眉梢高高揚起,少了幾分病氣,多了一絲明豔的張揚,“阿止你要麼?”
從酒壺晃動的手感開猜,大概是船家剛從酒鋪裡打回來,自己都沒來得及喝就給了他暖身子。
他原本以為薛止會拒絕,薛止就是這樣,不近酒色,世間大多數人用來取樂之物他都恨不得退避三舍,連讓他肯親近自己都要花老大功夫。
可這一次沒想到薛止從他的手中接過了酒壺,送到唇邊喝了一大口,因為喝得太急都嗆得咳嗽不止。
不常喝酒的人酒量自然不怎麼樣,光是這麼一點,薛止的面上泛起平日裡難得一見的血色,連眼神都有些迷離。
“小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