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裡白晝極其短暫,沒一會功夫太陽便要落山。
兩人踩著搖晃的暮色回到了荒廢的屋宅。穿過一片狼藉的庭院和前屋,穆離鴉甚至不用刻意回想就找到了偏院的位置。比起他自己的住處,顯然他在這裡度過的時光要更加漫長。
血和屍骸都是過去的他和薛止一齊清理然後親手埋葬的,到如今屋內已不剩什麼痕跡,可到底是被荒廢了太久,每一樣東西都透著股物是人非的蒼涼氣息。
穆離鴉過去點燃了案前的燈燭,淺黃色的火光照亮了周邊的方寸,也投映在窗子上,映出兩個人的影子。這樣看起來倒有些像是回到了從前,再也回不去的從前。
外頭的天光一點點黯淡下來,他們面對面地坐在桌前,很長一段時間裡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你想和我說什麼?”
打破寂靜的那個人竟然是薛止。過去總是另一個人的。
這樣的對調使得兩個人都有些不大習慣。穆離鴉甚至有片刻愕然,微微睜大了眼睛,隨後有有些赧然地偏開視線。他有些不合時宜地想,以前的他居然有這麼多的話要說嗎?
“好像是有點話想和你說。”
血色的餘暉被雲母濾過一層,將薛止的五官輪廓柔和了許多,也讓他看起來有些像另一個人。
這樣的神情過去從未出現在他的臉上,穆離鴉認真地看著他,好似從未真正地看過他一般,想要從中看出點所以然。
“阿止,你有沒想過,如果你拿回你失去的東西,找回失去的記憶,變回了過去的你,你要怎麼辦。”
“你會要回你自己應該在的地方嗎?”
他還記得夢中他和祖母去的那個地方,那裡就是承天君的住所,除了一成不變的景色外什麼都沒有。聽祖母說,承天君已經在這裡好長時間了,只要來這裡就能找到他。
夢裡的他本能地抗拒這虛無縹緲的處所,醒來後只剩下無窮無盡的悲傷和空虛。如果他的阿止就是那個承天君,那麼最終他會離開嗎?
“你想要我離開嗎?”薛止聽完他的問題,眉宇間的那點悲哀更加生動,生動得讓人心生惻隱,“我到底應該在什麼地方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不論最後我找回了怎樣的過去,我都不會將身為薛止時的一切抹殺掉,唯獨這點我可以向你發誓。”
“你已經不願意留在我的身邊了嗎?”
有那麼一瞬間,穆離鴉隱約覺得這句話像是在什麼地方聽過。不是的,他想要反駁。他從來都沒有不願意。
早在那個少年用他不甚寬厚的背脊揹著他,走過黑暗而漫長的森林,他就已經知道,他這一生都非這個人不可了。
那是的心動簡直比任何時刻都要驚心動魄,甚至蓋過了其它的所有情緒,時至今日回想起來都如摧枯拉朽一般不可抵擋。
“你希望我留下來嗎?小九,不要說那些違心的話了。”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希望,他從沒有這麼希望過得到一個人。這才是屬於他內心的真正的回答。
薛止或者說承天君,微微地笑了起來,笑容中充滿了過去不曾見過的諸多複雜意味。
“我聽見了你的願望。”
忘了是什麼時候,連亮著的燈燭都被熄滅,黑暗驟然席捲了所有的東西,包括他眼前的的種種。
沉浮顛簸的途中,他聽見外頭模糊而曖昧的沙沙聲。就像是夏日的夜雨,他突然想到了這樣的形容。
可現在明明是冬日,昨天還下過雪,又因為融雪更加寒冷,怎麼會讓人想起那潮濕多雨的綺麗夏天?頭腦別別的事情佔據,完全地無法思考,他也不願意去思考。
那沙沙的聲音不曾停止,最後一絲殘陽也沉沒在地平線的那頭,潮濕的氣息越發甜蜜地糾纏著溫熱的肌膚,好似融化了的飴糖,稍微動一下就會拉出長長的絲線牽連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