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閉上眼睛,讓自己沉溺得更加深入一些。只有這一刻,不去想那些複雜的糾葛,只專注於眼前這一點動蕩的水光和灼熱的快樂。
再更加深入一些,直到軀殼的邊緣都被模糊,他才咬著另一個人的肩膀,難耐地哭喊了出來。
夏秋交接的夜晚,山腳下的村鎮熱鬧非凡,哪裡都是喧鬧的人聲。
他隱約意識到自己自己是在做夢,因為不是做夢的話,他是不可能變成一個小孩子的。
好像是因為前些時夫人去世的緣故,他大病了一場,病癒後也整日鬱郁寡歡,所以看不下去的侍女們便看準了節日這個機會,悄悄地帶他下了山,想要哄他開心。
但現在他抬起頭,發現身邊都是往來的人潮,言笑晏晏的少女,憨厚樸實的青年男子,唯獨沒有他想要找的那抹明黃色。
不同於其他發現自己和親人走散的小孩子,他其實並沒有太過驚慌,只不過有一些些悵惘。
回去以後她們會被訓得很慘,之後就再不敢偷偷帶他出來。而見過人世的熱鬧繁華,再讓他回到那寂寞而的山中,要如何度過將來的漫長時日?
歡笑的人們三三兩兩結伴而行,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一旁有個落單的孩子。再等等吧,再等等阿香他們就會回來找他了,他這樣想著,突然間一大片陰影兜頭覆下。
有人蹲在他的面前,看起來對他很是好奇。
“你是哪家的小孩子?”
這人說話的嗓音很是輕柔,但還是穿過嘈雜的背景傳到了他的耳朵裡。他有些愣怔地抬頭看,但寬大的鬥篷遮住了這個人的大半張面孔,只有蒼白的下頜露在外面。
應該是個很英俊的青年男子,他模模糊糊地想。小孩子其實已經對美醜有了一些認知,知道什麼是好看什麼是不好看,比方說眼前這個人就是好看。
“既然能看到我,那肯定不是普通人的小孩。是有家裡的人偷偷帶你過來的?”
這個人半晌等不到他的回答,又像是想起什麼,很有些無奈地彎了彎嘴角,“難道你還不會說話?”
尋常人家的小孩子在這個年紀,稍微聰慧一些的能夠勉強說一些簡單的句子,若是再愚笨一些,可能連爹孃都喊得磕磕巴巴。
但他和他們是不一樣的,其實他兩三歲就能夠說話了,但面對這突然出現的陌生人,他的心底忽然湧出些細小的情緒,像是抗拒又像是新奇。
他固執地看著這個人,嘴唇抿得緊緊的,一個字都沒有說。
“那你要和我一起來嗎?”這個人做了個伸手的姿勢,問他要不要一起去看燈,“難得的燈會,這樣錯過了是會留下遺憾的。”
遠處燃起沖天的火光,照亮了石頭雕刻的神像,而聚集的人群中發出陣陣歡呼,好似這是什麼極其值得高興的事情。
“因為四支火把同時亮起就說明神明聽見了他們的願望。”
這人看穿了他在好奇什麼,簡單地解釋了幾句。這裡的人每年都會在夏天的末梢舉辦儀式,祈求下半年的豐收與來年的風調雨順,久而久之,就演變成了這樣的燈會祭典。
只要在這一天,正值妙齡的少女就能夠光明正大地走出閨閣,與心儀的男子約會。許多樁良緣都是以此為契機,所以附近的少女們早在五月底就翹首期待了。
“你還是不願意跟我來嗎?”
在這人要轉身離開時他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還是不說話,可這個人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撫摸了一下他的頭頂,“好孩子。”
他坐在這個人的手臂上,任由他帶著自己走在青石板鋪成的街道上。奇怪的是,不論周遭有多少人,這個人的步伐快慢都不曾有分毫改變,仍舊按照這一個步調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