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鎮子再往樹林裡走一段距離就是上山的路。這條路從小到大他走過無數回,大多是揹著父親悄悄溜出來玩,少數是後來守孝的時候,下山來買些必須的用品。
雪紛紛揚揚地下,細如砂礫,他再度撐開那把傘,示意薛止朝他靠近一些。
因為傘實在太小的緣故,他和薛止就算挨在一起,也一人一邊肩頭都落滿了雪花。
“剛離開家的時候,我每一天都想要回去,但現在不知怎的,我有一些害怕回去了。”
“你在害怕什麼?”哪怕知道問題的答案,薛止還是順著他的話問下去。
他望著遠處那座山憧憧的輪廓和深青色的夜幕,“我以為我是不敢面對那些死去的人,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我是在恐懼我們將要找到對的真相。”
找了三年之後,他終於有些靠近滅門的真相。為什麼非得是他不可呢?為什麼他必須要做這個追尋真相的人呢?
“上山去吧,如果真的要祭劍就得在黎明以前要把所有準備都做好。”
如果他連真相都不敢面對,那麼他沒有顏面再去見那些死去的人。
山中的雪夜安靜得沒有一丁點人聲,唯有清冷的天光透過枯萎的枝椏透照在眼前。
穆離鴉和薛止結伴而行,靴子踏在青石板上,在身後留下一長串腳印。他們誰都沒有說話,興許是想不到有什麼可說的,興許是為了之後的事情養精蓄銳。
途中傘郎從附身的傘中飄出來,很是新奇地看著沿途雪景,甚至還伸出了手想要接住飄落的雪花。可惜的是他到底沒有實體,雪花穿過他虛無的身體落在了地上。
“這裡就是江州?”他長大了嘴,語氣中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敬畏,“和我的家鄉完全不一樣。真的是雪,我的家鄉從沒下過雪,一次都沒有。你們……”
他一個人絮絮叨叨說了好久,卻始終沒有人搭理他,過了會他自己也覺得無趣,再度回到了傘中。
兩個人不間斷地走了一個多時辰,到半山腰的位置,眺望下去只能看到漫暮的雲海和簌簌飄落的細雪。
“你有沒有事?”薛止問的是他前些時中毒留下的種種後遺症。那時他真的差一點就死了。
穆離鴉轉過身,讓薛止藉著反射的雪光看清他的臉色,“託素姑的福,我的傷已經好全了。”
這條路他們從小走到大,哪怕是閉著眼睛都能找到正確的方位。找到那座模糊不清的石碑,逆著接了一層薄冰的河流,穆離鴉帶著薛止向林子的更深處走去,一直走到那豁然開朗的地方,黑夜中屋宅庭院的巨大影子像蟄伏的野獸,而邊緣又是極其模糊的,要人看不清它真正的模樣。
穆離鴉穿過虛掩著的院門,映入眼簾的是雜草叢生的庭院。
在血案發生過以後,尚且年少的他無法保全這整座山莊,只能盡力將主屋封存起來,而外頭的屋宅和院落都暴露在那些不懷好意的鬣狗眼前。
但凡稍微有點價值的東西都被洗劫一空,甚至連雕花的窗欞都被撬下來帶走。穆離鴉知道他們想找到什麼,他們想找到那些被藏起來的寶劍。
穆家人鑄的劍,每一把都是能掀起腥風血雨的稀世珍寶,所以在訊息傳出去的一剎那,先前還壓抑著貪欲的那些人就再也不加掩飾。
因為當年佈下法術的緣故,越往裡走景物就儲存得越發完好,穆離鴉都不用仔細去看就能想起接下來要經過哪間屋子。
這裡曾是他從小到大一直生活的地方,過去的歲月從他的眼前飛逝。有那麼一瞬間,他都以為能在轉角處見到明黃衣衫的侍女,看到她那無論何時都溫婉的笑臉。
如果她還活著,半夜這個點看到他從外面回來,肯定會問他要不要喝點熱湯暖暖身子。
“肯定又偷偷跑到薛止的房裡去了吧。”
他停下腳步,走在後面的薛止險些撞到他的肩膀。
薛止稍一思索就知道他肯定是觸景傷懷,“想起誰了?”
“那邊是你以前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