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離鴉伸手指了個方向,薛止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自己住了十多年的院子。
“嗯,我在那裡撿回了一條命,可醒來以後什麼都不知道。”就這麼混沌茫然地過了十多年。
被薛止的這句話提醒,穆離鴉無奈地收回目光,“還有幾個時辰天就亮了,我們繼續往前吧。”
何堯和素姑代替他們前去破陣,他們回到江州尋找當年的真相,最後在遙遠的天京彙合。假如錯過了破曉之時,那麼他們就需要在這山上再多等一天。留給他們的時間越來越少,他們誰都擔不起遲來的代價。
在後山的密林中本來藏著一條隱蔽的小路,但如今再看,只剩下茂密的松林,不見一點供人透過的縫隙。
最顯眼的是松林左側立了一座沒有刻字的石碑。穆離鴉用匕首割破自己的手指,在石碑上潦草地寫下了自己的姓名。血跡微亮了一剎,很快就被灰色的石頭吸收進去。
石碑沉入地底,松林從正中央的位置分開,露出那條細窄的、通往山頂的道路來。穆離鴉和薛止頭也不回地走入其中,沒過多久,松林又在他們身後合攏,不露半點破綻。
山頂是劍廬與劍祠的所在。他們在這密不透風的松林中走出好久,終於在日出以前抵達。
遠處的夜空已經開始透出點黎明前的徵兆,近處則是一大片茫茫然的雪地,空得讓習慣了黑暗的眼睛險些睜不開。
按照他們原本的記憶,走到這個地方就應該能看到劍廬了。穆離鴉沒有再繼續往前走,“已經到了。阿止,把你的劍給我。”他自己的不方便使用,但要施法必須用劍。
薛止心中湧出無限複雜情緒,過去他曾無數次來到這個地方,卻沒有一次是在這種情景下。他將自己的佩劍抽出來,遞到那個人等待的手中。
穆離鴉倒轉劍鋒,毫不猶豫地對著自己的手腕劃下。猩紅而粘稠的血從傷口中滲出,滴滴答答地落進雪中,而潔白的雪面上沒有留下半點痕跡,好似底下藏著個會吮吸鮮血的怪物。正以他的血為食。
地底深處傳來陣陣艱澀的滑動。第一道傷口不再流血,他就直截了當地劃下第二道,讓血繼續流出來。血流得越來越多,他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而在失血的暈眩中,他閉上眼睛,開始念一段古怪的咒語。
這咒語不是世上任何一種生靈的語言,更像是一些無意義的詞句被隨意地拼湊起來,小的時候他還因為背不下來而被罰跪了無數回,直到終於能夠倒背如流。
隨著他的吟唱,雪地劇烈地震顫,裂開一條條深不見底的裂隙,在這之中巨大的陰影冉冉升起。
待到一切塵埃落定,他緩緩睜開眼睛,靜默地注視著眼前深得看不見盡頭的洞窟入口。
這深山之中斷絕人煙的地方埋藏著穆家最大的秘密:三年前失去了所有血親的他在極度的悲傷和彷徨之中,親手將這裡封閉,從此除了他以外沒有人能夠找到這裡。他知道,對於還很弱小的他來說這是最好的選擇。直到今天,為了追尋那些曾經被他遺漏的線索,他決定再度開啟這扇大門。
薛止有一些心不在焉地望著地上斑駁的殘雪,看樣子是入了沉思。
注意到他的不對勁,穆離鴉等了一小會才輕聲發問,“是想起什麼了?”
“剛剛那個咒語,你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嗎?”薛止從沉思中驚醒,眸色中還留著一絲困惑。
“是父親教我的。”穆離鴉稍一思索就明白過來他在指什麼,“你知道這是什麼,對嗎?”
“嗯。”
早在他開口的一瞬間薛止就知曉這是什麼了:這是天與地初生的歲月,人和妖都不存在的蠻荒時期,神祇之間用來溝通的語言。這語言複雜而微妙,自打被創造的那一刻起就被賦予了神性,能夠實現許多被看作是不可能的事情。直到後來天地間有了其他生靈,神祇們才不再使用自己的語言,轉而融入到了自己的信眾之中,開始使用他們的語言,僅僅是為了能夠知曉他們的想法。
“那你知道那段話是什麼意思嗎?”
薛止回想了一會,不太確定地說,“大約就是讓被隱藏起來的東西回到它們應該在的位置。”
“果然是樣。”
薛止靜靜地看著他。他的眼珠很黑,瞳孔深且不反光,看得久了就像是要被吸進去一般。
“其實我一點都不吃驚,反而覺得所有的事情都說得通了。小時候我很疑惑,但問他又得不到回答。他總是這個樣子,明明知道答案卻不願意告訴我,美其名曰是為了我好。”穆離鴉看著頭頂黯淡的深色天幕,語氣中帶上了一點不易察覺的怨恨和悲哀,“他大概早就知道自己會死,所以想在死前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教給我。可惜我……”可惜我就是這樣軟弱的人。
“不是這樣的。你不是個軟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