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斯皮爾曼回到空無一人的猶太區,遇到藏在鋼琴臺下的倖存者這段時間,丹尼爾獻上了本片第一段堪稱“藝術”的表演。
他的每一個踉蹌、每一個眼神所向。每一個茫然四顧,每一句失神的絮叨——在空蕩破碎的背景裡,就像是在跳一支獨舞。或者,彈一曲悲愴的鋼琴曲。
阿德裡安.布勞迪的表演相較丹尼爾略遜一籌之處,在這裡表現的最為明顯,脫離造型、語言、對手,丹尼爾依舊保持著力度、感染力和濃鬱的情緒,但是當年28歲的阿德裡安沒有這份功力,他的天生才華讓他能夠在眾多幫助下將人物和時代契合,但不足以讓人物本身照徹時代。
但是丹尼爾可以——為什麼他說這是他在表演上的回歸和升華,因為此時此刻,斯皮爾曼這個人物不再是無法看見的背景光,而是一盞處於中心的冷色調大燈。前者以人性輝映時代和歷史,然而終究只是一種渲染、一種說明,但後者卻截然不同,人性之光照徹時代,引人注目的就是更加深層次的塑造和宣示。
在做之人,包括導演和影評人,大多數是具有較高鑒賞力的,略遜一籌的媒體在敏感度上卻又超過一般人,所以整個放映廳內,在這段表演裡,都感受出來丹尼爾的功力所在。
“他是個奇跡,不是麼?”
“也許,這就是天才,上帝垂顧之人。”
在劇情稍緩的時候,下面開始有短促的交談聲音——無論是影評人還是電影記者,其實基本上不論是什麼樣的電影,在他們處於工作狀態的時候,都很難完完全全地沉入進去,這也是製片方在舉辦專業試映會的時候,最大的難題之一。因為一些電影,如果你能夠沉心進入其中,都能感受到一百二十分的魅力,但是受邀而來的影評人和記者,大多數僅僅只能感受到六十分,剩下的四十分,則完全依靠電影理論和固有的評判標準來衡量——這是一種扼殺創新的潛意識行為,它就是這麼存在著的。
接下來就真的是他的獨角戲了。
一個鋼琴師如何一步一步地淪落成亡國逃難的人。
骯髒不合體的造型、越來越突出的顴骨,還有那種充滿了溫和的浪漫的眼神,如何變得畏縮、麻木。
造型和表演在這裡結合地完美無缺。
斯皮爾曼被反鎖在房子裡以求安全,是丹尼爾新的一段爆發。
觀眾幾乎可以眼睜睜地看到,一個尚算體面的藝術家,如何從有了一個棲身之地的安心,到不安、沉默,然後缺少食物,缺少水,缺少交流,最後成了一個命懸一線的鬍子拉碴的荒廢之人。
當炮火轟擊這座被反抗之人充斥的避難所之後,斯皮爾曼不得不逃離了。
“波蘭斯基真的很大膽。”
哈維邊上坐著的就是史蒂文.斯皮爾伯格,一位拍過《拯救大兵瑞恩》和《辛德勒名單》的大導演,後者他甚至多次希望波蘭斯基能夠執導,卻最終沒能得逞。
“什麼?”哈維輕輕側頭過去。
“你沒有發現麼,這麼大的一個主題,這麼沉重的題材,這麼冷清的拍攝方式,他居然真的敢於依靠一個角色來塑造整部電影,丹尼爾的獨角戲太多了,如果不是波蘭斯基的手法足夠,我甚至都想要去懷疑,他是不是找了個大房間,然後放上了不同的背景板,然後找了個演技高超的人就在這個房間裡,表演出了整個故事,難以置信。”
哈維看了一眼史蒂文的表情,沒有譏諷,而確實充斥驚嘆之感。
他低聲笑了一下,“然而,他確實找了個了不起的獨舞者,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