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人群中七八隻手舉了起來,其中當然也有姚冰的胳膊。
警察掃視了一遍幾人,繼續問道:“放下,二進宮的舉手?”警察說完,又有三五隻手舉了起來。
“嗯!知道了,放下吧!”警察連連點著頭,然後將目光停留在一直都沒有舉手的三兩個犯人身上,說道:“你們想必是三進宮以上的‘老運動員’吧?……還要臉嗎?時光要能倒退幾百年,我非一頓殺威棒杖斃了你們,可殺不可救的東西!以後最好給我夾著尾巴做人,是龍你給我盤著,是虎你給我臥著,哪天要是犯在我手裡,我要你們好好見識見識我的手段!……還有你們幾個一進宮的,說心裡話,我對你們這些人還是有好感的。我認為你們還有改造的餘地,我現在給你們幾句忠告: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好人壞人之分,只有善念歹念之別。你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是一念之差進來的,大家也都不要有什麼思想包袱。你們現在要做的,是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意念。監獄是個大染缸,裡面形形的什麼人都有,你要想成為什麼顏色的人,完完全全取決於你自己,沒有人逼你、左右你!希望你們在以後的改造中,能夠靜下心裡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觀、價值觀,爭取出獄之後,不求你們能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最起碼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今天這幾句話,你們當中如果有一個人能夠聽進去,能夠靜靜的想一想,甚至於多少能夠改變一些,我想,我今天的這些唾沫就沒有白費。好了,下午隨機磚一中隊出工,進去吧。”
警察講完話,人群中竟然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姚冰雖然沒有趨炎附勢的跟著鼓掌,但他打心裡是喝彩的。這些年來,他見過無數功利的、猥瑣的,甚至是機器一般的警察,聽過無數“漂亮的場面話”。可今天這幾句話所帶給他的震撼,好似一條波濤洶湧的大河,瞬間淹沒了他荒蕪幹涸的心田。眼前這對黑白分明、堅定有力的眸子所折射出來的人性本善的剎那光輝,像是冬日的暖陽,讓他渾身上下溫暖舒適。他確實應該好好審視自己的人生觀、價值觀了……他姚冰做夢也不曾想到,眼前這個叫做丁洪雲的矮個子機磚大隊大隊長,日後竟然會不經意間影響了他,甚至是影響、改變了他人生的方向。
進到監區走廊,姚冰跟著眾人靠牆站成一排,等待著“管事兒”的犯人過來招呼,眼前是一大堆犯人圍著他們指指點點的小聲議論著什麼?
這時,只聽得從走廊深處傳來一聲,“閑人回組!有啥好看的!”
眾人聽見聲音,即刻作鳥獸散,沒了蹤影。只見從走廊深處走來三個犯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結實有力的四十幾歲中年男人。來人身穿咖啡色的勞改背心,腳上是一雙嶄新、雪白的“回力”牌球鞋;粗壯的雙臂上,紋滿了巴掌大的各種圖案。諸如“蛇盤劍”、“哪吒”、“鯉魚”等等上世紀九十年代最流行的紋身圖案。他鼻樑高挺、眼神冰冷,不怒自威的一張臉,讓姚冰不由的聯想到了雲中峰。他跟雲中峰一樣,身上都散發著一種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強大氣場,這種氣場甚至讓“久經沙場”的姚冰心生寒意。走在後面的兩個人,一個年紀稍大一些,約莫四十來歲。另一個則是一張年輕的面孔,年齡怕是不會超過三十歲。
他們來到姚冰等人跟前。“背心”掃了一遍眾人,對旁邊年紀稍大的犯人說道:“先登記,然後一個組分上一個。”
話說完,年紀稍大些的犯人手拿一本花名冊,坐在走廊門口的值班桌前,開始了逐一登記。當問到姚冰“姓名”“籍貫”“所犯罪名”時,他立馬停住了手裡的筆,詫異的表情盯了姚冰幾秒鐘,然後又扭頭望著“背心”。
“背心”也顯詫異,忍不住問道:“你同案咋弄了?”
“崩了。”姚冰冷冷的回答,卻讓“背心”一下子興奮起來,“沒錯,就是他!走,去值班組。”說完,他一把摟過姚冰,將稀裡糊塗的姚冰摟進了走廊盡頭的一間屋子。
屋子不大,頂多十平米大小,跟其他屋子不同的是,屋裡只有四張單人床,兩張床有被褥,兩張床是空著的,僅僅只有木頭床板。兩人在窗邊的鋪上坐定,地上站著先前那倆人,身後還跟進來三五個犯人。
“背心”掏出一包中華煙,遞給姚冰一根點上,笑眯眯的問道:“認識我嗎?”
望著眼前這一張親切而陌生的笑臉,姚冰無奈的搖了搖頭。
“我是鄧貞!”
“啊!……”此人的名字,竟然會讓“見過大世面,花過大票子”的姚冰,驚得張大了嘴巴。
鄧貞——中州市人。上世紀90年代初,此人的風頭曾一度蓋過了雲中峰。姚冰只是依稀記得,他是在95年還是96年?跟當時還是中州縣縣長的大公子持獵槍火拼,將縣長公子打成重傷。縣長聞之大怒,派武警重兵“鎮壓”了他們一夥,並橫加幹涉法院審判工作。其結果可想而知,鄧貞一審、二審都被判成死刑。就在他準備“上路”時,中央的核審下來了。最高院認為鄧貞罪不至死,且事出有因,遂責令省高院重審此案。由於中央的介入,省高院將鄧貞由“死刑”改判為“無期徒刑”。縣長公子也以“流氓鬥毆罪”被判刑十年。不僅如此,縣太爺也因此案丟了烏紗帽。此案在當時可是轟動一時、家喻戶曉。“鄧貞”這兩個字,在姚冰這一代人的印象中,僅僅只是一個“傳說”而已。他當時還在上小學,一個小屁孩,去哪認識鄧貞呢?
鄧貞見姚冰被自己的名聲鎮住了,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說道:“小老弟,你的名氣也不小嘛?最近這一兩年,老是聽中州送來的後生仔提起你,聽得我耳朵都起繭了。今日一見,果然一表人才,有點像當年的我。哈哈哈……來,給你介紹一下。”鄧貞說完,指著旁邊那個年齡稍大的犯人,“他叫龐偉,南江人,非法吸收公共存款罪,就是非法集資。判了十五年,已經待八年了。”
龐偉等鄧貞介紹完,連忙伸出手來,不大的眼睛透著狡黠的光,笑嘻嘻的同姚冰握了一下手。
“這個叫馬銳。”鄧貞又指著另外一個年輕一點的後生,說道:“別看他比你大不了幾歲,從16歲少管所就已經坐上了,現在都已經坐了十來年了。綁架罪,無期。也是咱們中州老鄉,我的得力助手。”
待鄧貞說完,姚冰朝著馬銳禮貌的點點頭,沒想到馬銳卻是白了姚冰一眼,輕蔑的從鼻孔裡“哼”了一聲。
望著馬銳暴戾且略顯幼稚的表情,姚冰的心裡又好氣又好笑。他在社會上混了這麼多年,這種人他接觸的太多了,這只能證明馬銳沒見過世面不成熟,他才不會跟馬銳一般見識呢,他要再去跟馬銳計較,就反而顯得他幼稚了。
就在他心裡正盤算著該怎麼應對時,鄧貞適時的打起了圓場,“年輕人爭強好勝,看樣子是不服你,可以理解,要擱我再年輕幾歲,我非得和你‘單挑’不可。哈哈哈……”
“對!對!”龐偉也在一旁幫起了腔,“老話說的好,‘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啥樣的人,處一處就知道了。”
龐偉眯著個眼睛說完,姚冰大度的朝著馬銳再次點頭笑笑,算是給彼此一個臺階了事。
在跟屋裡其他人一頓寒暄之後,龐偉給姚冰簡單的弄了些真空扒雞、麵包之類的食物。因為已經過了飯點,只能湊合點這些了。
姚冰也不客氣,自顧自胡亂填飽肚子之後,鄧貞又吩咐一人將姚冰的被褥鋪在了他對面的空鋪上,然後笑著說道:“前幾天這張鋪上的人到期釋放了,我一直沒安排人睡,沒想到卻是在給你留著。哈哈……這下有伴了,晚上可要好好給我講講中州城裡的事,進來他媽十幾年了,中州城啥樣子早忘了。這屋子就我跟老龐睡,馬銳是一組組長,在組裡睡。我們這間屋子,安靜的都有些過頭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