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停止後,十幾個犯人垂頭喪氣的走出各自所在的屋子,排成一列向活動室走來,當中還有“斜眼明明”的身影。
姚冰不知道這是個什麼路數?他站在大廳門口,好奇的看著裡面。只見二百多平米的空蕩蕩大廳裡,這十幾個人靠牆站成一排,然後像是默哀致敬一般,全部將身體躬成90度。
當看到“斜眼明明”悲催求助的斜眼時,姚冰忍不住兩步沖到他跟前,向站在大廳中央的鄧貞問道:“鄧哥,咋回事?”
鄧貞一臉的冷漠,說道:“這幾個生産任務沒完成,按照規矩,躬起來一小時,以示懲戒!”
“明明的任務不是完成了嗎?”
“任務是完成了,可這家夥的被子沒打好,也得罰。”
“不……鄧哥!看在兄弟的份上,讓他起來吧,這個在看守所跟我一個號。”
姚冰說完,鄧貞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看你一本正經的樣,這屁大個事兒。李小明,起來了!”
“斜眼明明”直起身來,高興的“斜著”姚冰。
“走!去你們組裡。”姚冰一把摟過他,兩人一道走了出去。臨出門時,姚冰不由自主的回頭看了一眼那排躬著的人,他心裡面有種說不清的怪怪的難受,他想去央求鄧貞也將他們一同“赦免”了。可這裡畢竟是監獄,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如果沒有些硬手段,這群在外面無法無天、三教九流的罪犯,還不知道亂成個什麼樣子呢?
“或許鄧貞是對的!”姚冰心裡念著,同“斜眼明明”來到了他所在的一組。
組裡的樣子跟入監隊差不多,三四十平米的面積,十來張高低鋪靠牆一週,鋪上的被子正面統一標識著四個白色大字“南江一監”。屋子中央的空地上,二十來個人整齊的碼坐成三到四排。透過一塵不染的大玻璃,空曠的監獄操場在蒼茫的暮色中,更顯寂寥冷悽…….
姚冰知道,這就是所謂的“學習”。每天一個小時,由組長主持、點評一下今天的勞動、衛生方面存在的問題。一般情況下,都是坐著小聲聊天,做個樣子糊弄警察的。警察也都心知肚明,偶爾進來一趟再去糊弄上級。反正“糊弄”一詞,就已包羅了監獄永珍。
組長馬銳此時正坐在窗邊的底鋪上,他看見姚冰突然摟著“斜眼明明”走了進來,愣了一下,然後面無表情的朝姚冰點了一下頭。
姚冰也同樣點下頭,沒去理會馬銳,而是徑直找了個空凳子跟“斜眼明明”並肩而坐。在眾人齊刷刷的注視中,姚冰旁若無人的對著“斜眼明明”噓寒問暖起來。諸如“能不能吃飽飯?”或是“有人欺負你,你就告訴我。”又或是“缺什麼東西盡管吭聲,過兩天開貨了,他會去監獄超市悉數買上”之類的話。姚冰說這些話的目的,就是要讓屋裡人知道:“斜眼明明”,是他姚冰“罩”著的!
大約八點鐘左右,兩個警察手拿點名冊,在鄧貞的陪同下開始了逐個組點名。點名的時候只是站著答“到”就行,不用像入監隊那樣,還得雙手抱頭蹲下。點完名,每個組再唱一兩首紅歌,一天緊張的改造就算是結束了。
接下來的時間就到了自由活動時間,每個組的電視機都開了。收看什麼頻道是由獄部電教室統一播放的,週六、週日是電影頻道,平時是中央一套或三套,整個監獄亦是如此。犯人們此時可以相互串串組、聊聊天,能混上香煙的,則都三五成群的蹲在水房裡“享受”著。雖然規定的熄燈休息時間是九點半,可鄧貞允許在點完名之後就能洗漱睡覺了。或許是苦重的緣故吧,點完名之後,大多數人都早早的睡了……
時針指向午夜十二點後,姚冰和鄧貞還在津津有味的聊著天。姚冰告訴鄧貞,現如今的黑社會,是如何官匪一家、沆瀣一氣,如何各取所需,大把大把的撈著鈔票。打打殺殺的時代,已經不能適應現在社會發展的規律,已經一去不複返了。鄧貞聽得入迷,他說他還有兩三年就熬出頭了,等出去之後,他要把這十幾年所失去的統統加倍的撈回來。他又問姚冰出去之後咋弄?姚冰說,腦子很亂,還沒想好。
清晨六點鐘,走廊裡準時喊起了起床訊號。姚冰一骨碌爬起來之後,他苦惱的發現,果真如龐偉所言,他渾身上下痠疼的要命,腦袋以下似乎沒有一處是舒服的。他強忍著難受,穿上衣服、打好被子。鄧貞也早已起了床,多年的監獄生活,使他養成了天不亮就起床的習慣。他此時正在地下,光著膀子大汗淋漓的做著俯臥撐。他見姚冰手扶著腰,一臉痛苦的樣兒,知道他是咋回事,說道:“不行就休息一天吧,幹部那兒我給說說,一句話的事兒。”
“不用,能挺住。”姚冰倔強的答道。他一定要強撐下去,他可不能讓別人看了笑話,更不能讓自己看了笑話。他說過要超越自己,才幹了一天就打退堂鼓,成什麼樣了?
吃過早飯到了工地上,姚冰拉起車子,只感覺腿有千斤重,腰也快折了一樣,就連手指頭關節,也是疼的要命。可即便如此,他還是硬咬牙挺了下來,到下午快收工的時候,才勉勉強強和“斜眼明明”湊夠四十車任務。
第二天,身體的痠痛不但沒有緩解,更雪上加霜的是,他的雙手已經磨出了好幾個血泡。
第三天,血泡已經全部磨爛,如同一片片耷拉著的餃子皮兒,讓姚冰不忍多看一眼……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直到第十天的時候,姚冰終於又“活過來了”。他的雙手已經結成了厚厚的老繭,按他自己的話說,“他已練成了‘鐵砂掌’,刀槍不入”。身體的痠痛早已無影無蹤,換之而來的,是他彷彿變了一個人,彷彿有使不完的力氣。他在工地上,成了最生猛的一個。“斜眼明明”在車後不是推車,而是攆著車子跑。他就像是在為自己家裡幹活,越幹越有勁兒,越幹越興奮,即使收工之後,他還能在組裡面一口氣做上一百多個俯臥撐......
一個月之後,姚冰已跟走廊裡的大部分犯人成了要好的朋友。他不管你是“混得好”的,還是“混得差”的,不管你在外面是幹什麼的,犯了什麼罪,只要人品還說的過去,他都願意用一顆真摯且幹淨的心去跟他們相處。他謙卑的態度,堅毅的性格,善良的品質,也讓馬銳自愧不如,他對姚冰的態度也發生了180度的大轉彎。他每天都會主動找姚冰聊上一陣兒,“請教”些問題。或許因為“愛屋及烏”吧,他對姚冰的“斜眼搭檔”,也開始時不時搭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