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有過一絲真心?
他此刻也在心中問著自己,可有個答案他並不敢去想,但凡觸及一星半點,他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如今他行在薄冰之上,一己之身所關乎的已不全然是方家上下乃至全族的榮辱。他所負的是天子之託、社稷之責,所思所欲並不動輒由心,而是身不由己。
他霎時就明白天子為何無情,為何能承受常人所不能之辱,即便已經痛不欲生,也要逆水行舟,違心而行。
“……不要問。”方棠顫聲說,“永遠不要問,好嗎?”
他希望慄延臻永遠也不要替他捅破那個回答。
慄延臻沉默地望著他,眼中一瞬間有千萬種思緒湧起,又很快歸於平靜。
“我明白了。”慄延臻站起身,“夫人準備起身吧,我親自替夫人沐浴。”
方棠只怕他追問,怕慄延臻不依不饒地剝開他全部的鱗甲。然而對方只是匆匆結束了談話,轉身出去給他準備熱水。
慄延臻搬了浴桶進來,擱在屏風後頭,親自試了試水溫,在外面叫他:“可以了,夫人過來。”
方棠裹著褻衣,赤著腳走入屏風,只見慄延臻換了身輕便衣服,正低頭替他攪弄著浴桶裡的水。
他猶豫了一下,對慄延臻說:“你要在這裡?”
慄延臻伸手過來,扯開他的衣領,說:“當然。”
淡青的竹影屏風後,一道修長的身影緩緩褪去外袍,被另一雙有力的臂彎托起來,輕輕放入浴桶。
水聲潺潺,濺在木桶邊緣如溪流拍岸之聲。方棠感覺耳朵裡似乎鑽入了細微的風,刺得他癢癢的,不禁歪了歪頭,耳垂蹭在慄延臻的手臂上。
“水溫如何?”慄延臻問。
方棠點點頭:“剛好。”
慄延臻低頭看了一眼,挽起袖子,替方棠浣洗垂下來的長發。濕透的青絲散亂披在肩上,被一雙孔武的手攥著,掬起摻了皂角的水一寸寸梳洗著。
“你昏睡的時候,有幾位你的同僚來看過。”慄延臻說,“有個叫蒙易的,我記得與你交好。”
方棠道:“他是我同窗,從前在學舍裡見過幾次,同中進士後才彼此熟識。他是個很有才學的人,可惜不得重用,真是可惜。”
慄延臻道:“你大概沒聽說,據我所知,這位蒙大人最近與東宮往來頗多,前日還去了太子府上宴飲,深夜才回,還是太子親自著人送回的。”
“他若是真的入幕為太子賓客,我也是真的為他高興。”方棠笑道,“東宮志在高遠,正適合他這種經世之才。”
慄延臻卻搖頭:“此人我也略知一二,確實是與你同年的新科進士中最具才學的一位。不過此人恃才傲物,與人交遊不懂避其鋒芒,仗著自己年輕便主張推陳出新,暗中得罪不少老臣,當磚頭打人還算利落,若是要與其共事,還是算了。”
方棠無奈道:“你何必如此刻薄?”
慄延臻低頭望著他白玉無瑕的脖頸,壓下心中亂七八糟的念頭,說:“我說過,放眼朝堂,文官中頭腦清醒且堪當大任的,唯我家小探花一人。其他人,愚蠢無能,樗櫟庸材罷了。”
方棠聽得有些臉紅:“你又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