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被分得熱水的婦人輕喚了一聲,悄悄從身後給他遞了一個很小的紅薯,皺皺巴巴,掉了點皮,露出裡面焦黃色的瓤。
不知是擔心他看不上,還是怕得罪了一眾官爺,她動作輕輕的,沒露出一點痕跡,給完就赧然地轉過身要走,陸揚趕忙拉住,把在火堆旁的位置讓給她。如果不是很親近的人,很難聽見這句話裡被凍著了的顫顫巍巍:“嬸嬸,你坐這裡吧。”
他換位完,離知府大人就更近了一步。
知府得了當口,問出了一個時辰前就埋下的好奇:“你如何一眼便看出這婦人有孕的?”
路員外也豎起耳朵洗耳恭聽。
陸揚愣了一下,說:“也許是下意識的本能。”
他無由地想起多年前,哀鴻遍野的那個村莊,臨産的婦人,剛出生就渾身青紫沒有呼吸的嬰兒,還有臨行時撞在他胸口上的那個少年。
“我恨你!”
“我一定會殺了你!”
“我恨你!”
他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猛地轉頭,仍舊是那幾個懨懨的丐幫小孩,和遊手好閑的浪蕩子。
一片虛空裡,沒有要來殺他的人。
回憶彷彿和現實交疊了。
“怎麼了?”知府並不滿意敷衍的“本能”的答案,依舊對他言及的算命念念不忘,順著人驚詫而猶疑的目光看過去後,毫無發現。
真是一驚一乍,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
“無事。”陸揚忽然問,“這樣大的雨在春日,常見嗎?”
“自然,”路員外笑笑,“驚蟄已過,春雷一響,萬物複蘇。”
“只憑一把傘,可還能趕路嗎?”
“恐怕是不行了,不如像我們這般,找個地方歇歇腳,等雨過了再前行。”
陸揚有些失望:“哦。”
他不太明白自己,才短暫分開一會兒,就像有什麼分離焦慮似的,心急如焚,如坐針氈,過一陣想起來,又過一陣又想一遍。難道該怎麼趕路,去何處借傘,走哪條捷徑魏逐風會想不到嗎?他只會計劃得比自己更好。
可是……
待久了也是無趣,知府物盡其用,哄騙著陸揚講了幾個江湖豪傑的傳說故事。他打起精神講得繪聲繪色,知府聽得如痴如醉,興致上頭時竟反客為主,神經兮兮吩咐眾人皆附耳過來:“前些天上京城出了一樁怪談。”
眼見人人都被挑動起,他才滿意地接了下句:“傳聞有人借屍還魂,死而複生。”
他將故去的飛鴻大將軍戰績連同冤屈細說了個遍,正洋洋得意時,見那書生一派尷尬之色,時不時還要咧嘴笑一下,神情古怪,又好看又難看的,便不高興地說:“你不信啊。”
陸揚“啊”了一聲,乖巧坐正了,說:“我信呢。”
“一封罪己詔,就這麼替人平了反,真令人唏噓。如果這位大人泉下有知,興許也會感到安慰吧。”
知府畢竟高一級,頭不好,但我想起此人事跡,忽而慶幸他死在北疆,沒有親身被磋磨,還要眼見一些汙糟事,見著自家兄弟佔山為匪……算了,如若是我,我肯定是不打算去招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