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片刻後回答:“兒子棄城,退至伊州後從一條偏僻的路徑逃回來的。”
“如此麼?”
“如此。”他驚懼的回應,心跳幾乎撞破胸膛。
當下,突厥直通大秦的一處路徑是金山至伊州道,也是突厥在失去居延海道之後,被迫所採用的糧道,再往西是以天山,伊麗河,碎葉水連成一道寒山天塹,憑他獨自一人的力量,不可能邁過那道屏障。
“大秦攻下肅州之後,沒有向瓜州行進一步,你為何不退守瓜州,而是選擇一退再退,退至伊州做了逃兵?”
父親聲息沉穩,不緊不慢的追問。如此才令他愈加感到毛骨悚然,塔利的這番話表明他已經掌握了肅州一戰的軍報,那麼極有可能,他已經獲悉了關於他如何脫身的相關情節,判斷出了他話中的虛實,但他絕不能改口,他只能死死咬緊自己的說辭,即便那是個謊言。
“軍中糧饋短缺,兒子返回牙帳,肯請父親援助。”他不肯承認自己是個逃兵,是被敵方無故釋放的戰俘。
這次輪到上首的父親沉默了,他伏地,忐忑不安的等待著,終於等到父親發話:“近日軍中會籌措糧草,本汗命你運糧返回瓜州。”
“兒子想回東部。”
“東部如今不再需要你。”
突利心灰意冷,咬牙問道:“父親為何不曾理會大秦一方提出的交質條件?兒子的命難道不值那一州一關麼?”
“哦?”塔利緩慢從座中起身,來到他的面前,垂視著他,寒聲問:“這麼說,你承認你是一名戰敗的俘虜,你是被大秦一方釋放的了?他們為什麼不殺了你?他們為什麼要釋放你?”
突利仰面,眼神迷茫渙散的仰視著他的父親,這一次,他如實回答:“兒子不知道。”
“說!到底為什麼?大秦一方為何平白無故的放了你?他們給了你什麼好處!”
父親生了怒,眼中滿是懷疑、嫌惡,突利忽然反應過來,他在父親的腳底掙紮起身,不停的為自己辯白:“兒子知道了!兒子知道了!這是他們的計謀!這是大秦一方的計謀!他們要離間我們父子!所以他們才會不計條件的放了兒子!沒有!沒有!兒子沒有背叛父親!兒子不敢背叛父親!”
他抬起的雙膝墜落,重重磕撞在了地上,父親一腳踹進他的心窩裡,將他踹翻在地,“即便如此,你也是個廢物!”
突利咳出了一口血,眼前的那雙足靴後撤,避開了他口中噴濺的血水,他氣若遊絲的嘶吼:“逃兵當誅!請可汗殺了我!請父親殺了我!”
他殺不了他。
他殺不了他。
他知道,他殺不了他。
他的這位父親邁步,離他越來越遠了,他放聲獰笑起來,從地上翻滾起來,死死盯著對方的背影,質問道:“父親!二十年前,桑納可汗當真是死在了大秦兵士的橫刀之下麼?”
二十年前,突厥分東西二部而治,東突厥的首領是桑納大可汗,他的親生父親,西突厥的首領是塔利大可汗,他的父親。桑納是塔利的親哥哥,歿於一場對戰大秦的戰役中,他死後,塔利迎娶了哥哥的妻子,收養了他的兒子突利。自那之後,他成為了一統突厥東西二部的大可汗。
他自幼痛恨大秦,痛恨那些奪走他父親性命的大秦兵士,塔利可汗悉心照料他,告訴他:等他成年後應當為自己的親生父親複仇,仇恨支撐著他成長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