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他愕然抬眼。
赤鄉笑視著他說:“哥哥保護我,也許我就不會那麼輕易死掉了。我陪哥哥去見父親一面,他會原諒哥哥,不再會去計較的。”
赤鄉是他同母異父的弟弟,也許他痛恨塔利,但他從不痛恨自己的弟弟,是他看著他從襁褓中長起來,是他為他挑馬鑄刀,教會他騎馬射箭,是他一次又一次為他擋開了刀箭的劃傷。
他不能拒絕,他不會拒絕,哪怕他再一次陷落於萬劫不複當中。
十日後。
突利率領他的舊部和赤鄉一起返回西部牙帳,塔利率軍在堡寨外迎接,赤鄉駕馬先向父親走去,兩人交談一番後,一同向他這面看過來,雪很大,在他眼前紛亂的飄落,他看不清他們的神色。
雪很大,偏偏風聲斂藏了聲息,他聽到寨中傳出的異響,他再熟悉不過,那是弓弩緊繃到了極限離弦的嗡鳴聲。下一刻,他身後的舊部們被箭鏃貫穿了咽喉,無聲栽倒在了馬下,只餘下他們的戰馬在驚慌中嘶鳴。
他什麼都明白了。
他麻木僵坐在馬鞍上,紋絲不動,與雪霧中的一人對峙。過了許久,他驅馬向他走來,他的面目逐漸清晰的印在他的眼底。
他來到他的面前,經過他的側身,拔出彎刀,捅向了他的腹心。
“父親說,哥哥有謀反之心。”弟弟在他耳邊低聲說道。
他沒有躲,他放任這一切發生。突利栽倒下馬,仰臥在雪地中,仰望著漫天的雪落,他回想起父親決定啟用間人滲透大秦中樞機構時所說的話。
“大秦的父子並非父子,手足並非手足,他們之間甚至連君臣都算不上,他們只會將彼此視為仇敵,用盡一切辦法將對方誅之,我們只要挑起他們之間的矛盾,他們自會相互殘殺。”
那是十幾年前了,那時他還很年幼,並不能完全理解父親的言語,現在,他什麼都明白了。他釋然,無聲一笑。
無論是大秦還是突厥,也許政權與政權之間沒有本質的分別,他們所有人都服從於權力,而權力之下的人們共享同一種結局,自古父子相殘,手足相殺,誰也不例外。
赤鄉俯視著馬下之人,視著他眼底的光芒逐漸暗淡,最終流失不見,他眼中的一切終將被大雪覆蓋。
“你是真正的勇士。”父親在他身後稱贊道。
他同哥哥一雙熄滅的眼眸對視良久,他不懂,他為他預留了足夠長的時間,為什麼他執著的停留在原地,不逃,不躲。
他眼中流下了淚水,他不能去擦拭,待它們被寒風抹去後,他駕馬轉身,向西而行。
一封軍報從雲中發往肅州,肅州城內的大秦將領們看後相互傳閱,很快,所有的將士都獲知了這一軍情,最終它被封函,與其他的文書一起被歸置收藏。
以大秦一方的紀年來讀取這一紀事,那便是:平康三年,二月初一,東突厥小可汗突利發動政變,事跡敗露,被同族誅殺。赤鄉小可汗沿金山、伊州道至瓜州,接領將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