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往背對的方向各自側身,互視對方為無物。
自打有了三傑美名,他們三的排位從來排在一起,無論是上朝站位也好入宴落座也罷,都是並肩而立、而坐。好似那排位的禮官看不到他們如今官階有別,更看不到沈硯與他倆相互的排斥幾乎突破天際。
讓陳今昭尤為不忿的是,並肩也就罷了,但好歹按順序來啊!該居中列位的不應是榜眼嗎。
鹿衡玉遲疑了會,自袖口偷偷掏出了個小巧銅鏡,悄摸照了照,卻也沒瞧見臉上沾什麼油漬。怪哉,剛陳今昭那般看他作甚。
又兀自照了又照,方心滿意足的將小圓鏡重新放回袖口。
宮中建有“十王府”供藩王居住,其中的昭明殿是攝政王曾經的居所。昭明殿明顯區隔與其他王邸崇閣,九脊重簷,玄玉作礎,盡顯天潢氣數。同時又與昭陽殿的殿名遙相呼應,由此可見文帝對他們母子的偏愛。
此刻殿內煙霧繚繞,大殿前方設有香案,供奉鮮活果品。中央則擺放了一樽漢白玉砌築的化紙爐,其上邊緣鑲嵌金邊,爐身表面雕刻有祥雲、龍鳳紋飾。
這會化紙爐裡燃著已燒至一半的紙紮人,幽暗的火光映得坐在爐前之人的臉忽明忽暗。
殿外靜候的公孫桓,待被宮監宣召,就整整衣冠趨步入殿,垂手來到化紙爐前,低語喚道:“主公。”
“稱呼該換了,既已入京都,那便少不得入鄉隨俗。標新立異,總歸是不妥當。” 姬寅禮抬手,示意他在旁落座。
“殿下說的是,是桓思慮不周了。”
公孫桓從善如流,挨著椅子側身輕坐下,方繼續說道,“自打殿下的王駕離去,御苑裡推杯換盞,好不熱鬧。就您離開的這會功夫,林大人那邊是愈發花團錦簇了。”
姬寅禮笑了下,問:“文臣僚屬之質,汝今夜可明乎?”
“桓今方悟矣。” 公孫桓嘆氣,臉色微微難看,“縱使平日派系林立、各自為政,但到底翰苑連枝,臺閣諸公皆終歸於士林黨。關鍵時候,他們眾口同聲、行事默契,宛如銅澆鐵鑄不可撼動。”
他猶記得當日宣治殿內,為立儲之事,各派系唇槍舌劍,互不相讓,論鋒激烈之時更是恨不得拔劍而格!可今夜筵席上,諸公卻又和融協契,共舉新主事。
其黨眾之勠力,令人心驚。
尤其想到那些朝中公卿們竟膽敢越過朝廷、越過攝政王,諭制舉賢,似將國朝的宰輔推舉之權視為囊中之物,公孫桓的臉色就愈發難看。
姬寅禮不置可否,隨手將一搭黃紙投入爐中。
“士林之黨,自樹綱紀,從來如此。文帝朝時,他們尚有所收斂,但至前朝,因有‘仁君’奉行法不及尊格外優容文臣,進而愈發助長士林黨之氣焰。” 爐內將熄的幽火瞬息翻騰而起,黃紙燃燒發出噼啪的聲響,“據說平帝臨朝末歲時,朝堂竟出現臣越君命、私擢百官之亂相。堂堂國朝君主成了廟裡的菩薩,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平帝,自然是他親自給先帝批覆的諡號。
公孫桓非是不知,文臣養成的這番猖獗之勢絕非一時之功,其跋扈行徑已是常態,只是一想到今日筵席上他們擁簇林同炳敬酒,渾然不在意攝政王當面,一副大勢已定之態,就不由心中生怒。
這些士林文臣,莫非亦將他們殿下當做平帝?
見那公孫桓面色陰晴不定,不復人前的儒雅,反倒多了幾分狠辣,姬寅禮當即就知曉他這位臣屬現下在想什麼。
無外乎是覺得滿朝臣工無可救藥,實應殺盡再換一批。
姬寅禮不由扶額,無奈笑嘆:“文佑啊,你什麼都好,就是性子急躁,定力不夠。正如治大國如烹小鮮,料理這些國蠹亦如是,也急不得,慢慢炮製便是。”
公孫桓深吸口氣,復又恢復了面上的平靜。
讀書人是基石,是國朝統治與穩定的基礎,一旦對闔朝百官大開殺戒,則勢必會開罪天下讀書人。上位者自絕於士林,那就等於斷了根基。殿下要的,可從不是風雨飄搖的天下。
他雖有些遺憾,但也知就目前來說實在激進不得。亦如殿下從前所說那般,國朝再經不起動盪,需以穩為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