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結定。
水聲停了。
濃霧中,隱約浮現出一道熟悉身影,沉默地立在霧中,隔著千重萬重回望。至此,德川那些顛沛不知所蹤的記憶,如燃香的青煙嫋嫋而來,終於嚴絲合縫嵌回他的身體裡。
他恍惚間松開一直壓在脖頸間的手,眼睛一錯不錯地望著飄然而至近前的人,那人長袍和長發一齊拖曳在地,不染塵埃。
德川仰著頭,正對上幸村低垂的視線。
一如初見。
時間彷彿再度在這樣的對視中靜止,那股難言的情愫再次緊緊揪住了德川心神,曾經的少年如今跨過時空和生死,可急促的心跳聲,依舊清晰可聞。
幸村歪著頭看了看木木然的德川,眉心微蹙著俯下身來,抬手隨意地按在了德川側頸,眸中暗波閃過,手下那道約莫五寸的傷口登時止了血,卻遲遲不見彌合,傷口猙獰皮肉翻卷,駭人得很。
反觀德川卻像是依舊對自己的傷勢渾不在意,很是執拗地側著頭,以目光仔細描摹著眼前人的輪廓。
冥冥中聽到一聲嘆息入耳,“真田的[觀世正宗]是斬妖驅邪的絕刃,你如今又是以靈晶為核重塑的魂靈,生受他這一下可不比尋常。”幸村語氣聽起來似乎並不太好,“一個兩個,都不肯叫我省心。”
德川心頭一緊,下意識把手覆在那冰涼的手指上,他的嘴唇張張合合,被利刃撕裂的聲帶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幸村卻“聽”到了他的心聲。
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幸村強勢地抽回手胡亂掃開德川身前的雜草,露出地上的殘陣。
只一眼,幸村便認出眼前這陣竟是與上古[供奉契]同源——發起的一方自願將生命獻祭給另一方,“上繳”己身氣運,承接對方的災厄。
不死不休。
“你瘋了嗎!”幸村眉眼壓得很低,沉聲怒斥,“我孕於天地,命即天理,其上災厄豈是你能擔得下的!”
急火攻心,幸村驟然揚起右手,靈力迅速在掌中凝聚。
德川在他揮手落下的剎那忍不住閉了下眼睛,旋即感覺到一道氣流擦身而過,身後傳來沙石崩裂的巨響。
一擊之下,幸村怒意未消,正要斥責,卻被一聲驚叫生生打斷——
“幸村精市!——”一片破敗沾滿灰泥的紙人吱哇亂叫著向這邊奔來,“你太過分了!我們千方百計奪回了你的心髒,你醒來就想炸死我?!過河拆橋是吧!”
幸村定睛一看來者,登時又是一陣頭痛。他暗罵自己缺了心髒之後真是不幹人事,抱著無關痛癢的態度隨隨便便就應下了仁王的請求,竟徹底斷絕了他輪回轉生的路,如今只能這般鬼不鬼、妖不妖的存在著。
自覺在此事上理虧,幸村忍了忍沒有還嘴,卻一時間被不依不饒持續叫囂的仁王纏得分身乏術。
而在幸村看不見的地方,仁王正對德川的背身上,明晃晃浮現出幾個大字,“よくやった!幹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