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柏獨自穿過倉門,走到了貨船前的空地上,他沒有多看被吊起來的沈義,而是環顧四周一圈後,大聲說道:“安仁,僱傭兵已經全軍覆沒,你逃不掉了。”
片刻,一道矯健精悍的身影緩緩出現在甲板上,沒有了過往的偽裝,安仁一身黑色緊身作戰服加戰術背心,雙手戴著一雙半指戰術手套,腿兩側分別綁著槍套和彈匣帶,腳上則穿了一雙厚重的軍靴,隱約能從鼓包中看出右腳的靴筒裡還藏著短刃。
一腳踩上欄杆,居高臨下地看著底下的林霜柏,安仁道:“怎麼?林順安連出來見我的勇氣都沒有嗎?”
舉起的槍口在幾秒後放下,林霜柏解開下巴處的扣帶將頭盔摘下扔開,繼而拉下面罩,抬頭面色冷凍地說道:“你對林順安這麼執著,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安仁聞言發出一聲低笑,道:“老實說,我對你們兩個都很感興趣,畢竟我在看到許苒的治療錄影帶前,實際上也並不確定,林順安是不是真的有第二人格。我本來打算,如果沒有第二人格,或許我可以試著將人真的逼瘋,看看能不能強行製造一個第二人格出來,畢竟,你們的腦子本來就不太正常,比起循規蹈矩的過日子,更適合做自己制定規則的玩家。”
“說我們不正常,你不也一樣?安善只是有情感障礙,可你卻是完全的人格異常者。”林霜柏說話的語氣中充滿了嫌棄,對於陷害自己的人,他是半點好臉色都不想給對方,“那篇攻擊林順安的報道,雖說是安思言寫的,可最後讓報道上線的是你。我只是好奇,你這次玩這麼大,安宥燁同意了嗎?”
“你恐怕是對我跟安宥燁的關繫有所誤會,我做任何事,都只遵循自己的意願,沒有任何人能操控我。你要是想從我這裡套話,還不如讓經偵和沈藏澤好好查查安宥燁,只不過你也知道,這世上讓一個人悄無聲息消失的方法太多,而我們這些有錢人,一般都不把螻蟻的命放在眼裡。再說了,我更多時候都不過是透過潘時博給那些受害者提供一個複仇機會,最終做出選擇決定複仇的是他們自己,我從頭到尾都沒有威脅或是逼迫過他們必須選擇複仇。”安仁把玩著手裡的手槍,神色間盡是漫不經心與不在乎,“至於人格異常,總不能因為這個世界是平庸無用的垃圾更多,就擅自把少部分跟他們不一樣卻更加聰明優秀的人,用他們制定的標準去判定為異類。我可從來沒覺得自己是什麼人格異常,跟那些活了大半輩子都還沒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滿足於受社會規訓和馴化,只會依照制定好的模版碌碌無為過一輩子的普通人相比,我還是個孩子時就已經看透了這個社會的運作模式,規則是給那些膽小懦弱的人遵守,作為掌握多數資源的上等人,我唾手可得的東西太多,既然人到最後總歸都會死,我又憑什麼非要忍受這個社會的無聊規範束縛?”
林霜柏盯著甲板上的安仁好半晌,突然把槍插回到腰後的槍套裡,然後半舉起雙手,示意自己手上沒有其他武器,他朝沈義的方向偏了偏腦袋,說道:“我來這裡不是為了跟你開辯論賽,反正你殺了這麼多人,人命在你眼裡是半點價值都沒有,我跟你爭論是浪費時間。你倒不如幹脆點告訴我,要怎樣才肯放了沈義。”
即使他也並不是完全認可現有的社會運作體系,可他也從未想過要以自己的標準去操縱或是決定他人的生死,然這些他都沒有必要去跟安仁爭論,因為,從一開始他跟安仁就是不同的人,他們都有屬於自己的價值觀,並且,永遠都不可能說服對方。
更何況盡管只是第二人格,但他也清楚,其實安仁說的不無道理,想要查安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那些跟安家有合作的既得利益者,錯綜複雜的資本關系,光是安仁這一個案子,撼動不了安家半分,更甚至,與他有血緣關系的另一港海市首富王家都有可能會插手進來,暗中阻擾調查。
安仁比大多數人都更清楚,財富能撼動權甚至是法律到什麼地步,所以才會利用當年的經濟案受害者進行犯罪,因為安仁知道,那些受害者已經見過黑暗,並因掙紮無果而被深淵吞噬,看似只是給了受害者們一個選擇,最終做選擇的都是受害者們,可實際上安仁非常確定,那些受害者們在被吞噬後根本就不會拒絕送到面前的複仇機會,更遑論在做出這個選擇後,受害者們不僅能複仇,還不會受到任何懲罰。
安仁饒有興致地打量林霜柏,幾秒後,他突然迅速轉身把槍口對準操作臺,扣動扳機一槍將那操作臺的玻璃打得粉碎,也將繞側偷偷上船自船尾潛入又從側艙視窗翻入船內二層的沈藏澤逼了出來。
“沈藏澤,真以為我沒發現你嗎?”安仁冷眼看向從昏暗的船艙操作室裡出來的沈藏澤,“你倒是捨得讓林霜柏當誘餌吸引我的注意力。”
沈藏澤拉下面罩,跟不知被吊起多長時間的沈義對視一眼,他握緊手裡的槍,無意跟安仁廢話:“放了我爸。”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安仁有些好笑地反問,他半側身調轉槍口對準沈義,這個已經六十八歲的老人,屬實比他想象中能扛,竟然在完全沒有進食的情況下一直熬到了現在,甚至還能保持清醒,“我問過我哥,其實你媽當年死得挺無辜的,當時林朝一知道警察很快就會找到他們,所以打算把我哥殺了,我哥為了活下來,絲毫不顧你媽是為了救他和林順安才會被抓,在林朝一已經徹底精神錯亂的情況下,反複用語言刺激林朝一,最後用你媽的死拖延了時間,這才勉強活下來沒有真的成為林朝一的刀下亡魂。所以你跟沈義總是一口一個正義,說要保護市民的生命財産安全,有意義嗎?在死亡威脅下,人性的醜惡暴露無遺。”
故作惋惜地嘆了口氣,安仁欣賞著沈藏澤那控制不住扭曲的表情,繼續說道:“你媽叫什麼來著?算了,不重要。只不過你看看她都救下了什麼人,一個兩個全都是瘋子,我哥看著人畜無害,實際上在那場綁架兇殺案後他就再也沒法控制自己那種嗜血的沖動,他不敢再碰屍體轉去搞科研,怕有一天會真的忍不住自己動手殺人。可實際上一點用都沒有。知道我怎麼把他叫回來的嗎?我告訴他,我要把他這幾年在黑市裡做黑醫非法買賣屍體器官的事都告訴安宥燁,他立刻就慌了,坐了最快那班飛機回來。其實我殺他的原因也沒那麼複雜,單純因為我不喜歡跟我長得一樣的人,連承認自己喜歡殺人都不敢。要是我的分身連與我勢均力敵都辦不到,那他活著也毫無用處。所以兩位沈隊長,你們覺得至親為了救這樣的人而死,值得嗎?”
從未有過的憤怒幾乎要將沈藏澤的理智摧毀,胸口劇烈起伏,沈藏澤感覺到怒火在他身體裡每一根神經燃燒,他舉槍對著安仁,卻因為安仁的槍口對著沈義而無法妄動,後槽牙被他咬得死緊,以至於兩側臉頰的肌肉都能看出發力的形狀。
“夏蓉蓉。任何一位為了救人而犧牲的警察,都不該被忘記名字。你覺得不重要,自有別人會看重。”林霜柏的聲音從底下響起,他上前兩步,在安仁把注意力分散到他這邊時,平穩而又清晰地說道:“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就跟醫生護士一樣,對警察來說,沒有值不值得這個說法,無論是保護普通市民還是保護一個犯罪者,真正在保護的都是這個制度的正義性,這個社會最基本的正義底線是即使面對惡,也選擇用法律回應而不是墮落為一樣的惡。夏蓉蓉警官比你我都更清楚,只有當最窮兇極惡的罪犯都能得到公平審判時,生活在這個社會中的普通人才能獲得最大的安全保障。”
社會文明與正義從來不是必然存在,可若是制度文明能在無數壓力與阻擾下,依舊對最不可饒恕的人進行一場公平公正的審判,被無數人依賴並信任的這個文明與正義便不會被擊潰。
眨了眨眼,安仁像是放棄一般無奈地搖頭:“林順安,我果然跟你合不來。”
槍口下移,安仁槍指面前欄杆上纏著的鐵鏈,對正試圖靠近自己的沈藏澤說道:“我來替你們報仇吧,沈義現在距離地面高度差不多有六米,要麼我現在開槍打斷鐵鏈,要麼林順安對自己開槍,沈藏澤你要是敢阻止,我保證會一槍打爆沈義的頭,反正林順安和沈義只能活一個。”
“你他媽——”
“好。”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沈藏澤顧不上安仁就在面前隨時都可能對他開槍,幾大步沖到欄杆邊,朝著林霜柏直接吼出聲:“你是不是瘋了?!這種瘋子的話你也聽?!”
不僅沈藏澤,就連被吊起來的沈義都瞪大眼不可思議地看著林霜柏。
重新拔出槍,林霜柏絲毫不理會沈藏澤,只向安仁問道:“你要我往身上哪裡開槍?直接往太陽xue來一槍,還是先在身上開洞?”
用槍口敲了敲鐵鏈,安仁笑眯眯地說道:“你先往自己身上開一槍,讓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願意為了沈藏澤連命都不要。”
沒有一絲猶豫,安仁話音剛落,林霜柏已經往自己手臂上開了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