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鳳昭特意沒叫人掃,兩個人胡亂踩出八個人的腳印來。
“從前太傅講過,雪景,隨意賞賞便好,做人莫如雪,還是要和光同塵得好,過剛易折,強極則辱。”
慕鳳昭的聲音和著雪沫子傳進謝應祁耳中,“可這老頭,教旁人時是一肚子同流合汙近墨者黑,輪到自己一身傲骨,寧死不屈,真是心口不一。”
“非也,非也。”持竹杖的長須老儒生遠遠走來,聲音渾厚,一聽便知中氣十足。
慕鳳昭才團好一個大雪球,正團在胸前,聽到這聲音,臉盤大的雪球脫力落了地。
眼眶不受控制地蓄滿了淚,這聲音她熟悉的,開蒙第一課,他同阿爺進言,“公主殿下天資聰穎,何必分而教之。”
說者有意,聽者有心。
戚大帥被人構陷,也是這聲音,在朝堂之上,仗義執言,“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他出長安那一日,黑雲壓城,狂風大作幾乎要將灞橋邊的細柳整個撅起來,他撐著根竹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殿下,千秋萬歲,無需惦念。”
如何能千秋萬歲,誰才能千秋萬歲,不言而喻。
他只有一個人託付給她,她將那人藏在鹿鳴坊裡。
彼時精神雋爍的小老頭,如今已經須發皆白,一身漿洗過多遍的皂衫被收拾地平整服帖,腰間懸竹節玉,是李家祖傳。
現在這小老頭對他說,“殿下執帝王側,自然要明白臣子的幽微心思,可為臣者若只知和光同塵,這朝堂豈不成了渾水魚缸。”
他教她為君如何禦下,也叫她明白為臣如何為朝盡忠。
此刻,他擱杖行大禮,“殿下,別來無恙。”
慕鳳昭見他跪完趕忙伸手扶他起來。
“真想不到在您有生之年,還能再見你一面。”
“殿下,您端坐高堂,毋須扶任何臣子。”
師徒兩個異口同聲。
固執小老頭,一抬眼便看見了陪在一旁,身姿挺拔的楚王。
那分外挑剔的神色,不亞於老泰山嫌女婿。
楚王自是泰然自若,朝太傅行晚輩禮。
良久之後,他才慢吞吞道:“目光澄澈,姿容尚佳,不錯。”
慕鳳昭知道,能得太傅一句不錯,已是極大的褒獎。
“阿兄挪去青鸞殿修養了,太傅要去見見嗎?”
見阿兄不是緊要的,重要是棠瑤在那裡,祖孫倆分別數年,怎會不惦念。
“如今老朽一介罪民,哪裡能見天顏。”他這一世,傳道授業,不負本心和一身學問,可就只認真收過兩個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