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她因不滿天子的新政去敲了登聞鼓,落了個被貶的下場。臨行前,她最後回了趟照磨所,為羅彙的案子做了結,查閱文卷時,卻教她有了新的發現。
“羅彙的父母在漳州有一大片産田,常種烏石荔枝,他便利用這些荔枝來籠絡官員。”
陸諱“哦”了一聲,手支著下頜思索了許久,似乎才想起羅彙這號人。
“你是說……那個貪墨賑災銀,受笞刑而死的左僉都禦史?”
“沒錯。”
也是讓她因“風聞奏事”被笞的那個。
唐瓔頷首,望著他的目光愈發深刻——
“當然,收幾筐荔枝並不構成貪瀆之罪,這些荔枝只是他用來試探對方合作意向的工具,真正出漏子的,是我朝的‘半印堪合’制度。”
聽到“半印堪合”四個字,陸諱似乎來了些興趣,眸色一轉,道:“怎麼說?”
唐瓔續道:“羅彙因貪墨被判刑,恐與其他官員糾纏不清,我便與任禦史查了他入職都察院後經手過的所有文卷和判決書,內容均無錯漏之處,只是在用印上……”
她頓了頓,“有些蹊蹺……”
都察院向地方官府下達裁決命令時,需向內府領取帶有編號和半印的“官方用紙”,地方官員再用內府提前發放的“冊”和都察院的“官方用紙”相對應,若能合上便實施,合不上便駁回,謂之“半印堪合”。
“羅彙做事兒很細,他所經手的文書,明面兒上是看不出紕漏的,只是在一些無關痛癢的問題——如家鄉的果物上重複敘事,多用了幾張半印的紙張。”
都察院與地方官府來往的每一份公文,皆是要經過內府和照磨所審查的,就連“官方用紙”的用度,都必須嚴絲合縫。而羅彙的那些無關緊要的敘事中,有些卻只有內府的半枚印,未見地方官員的回執。
唐瓔懷疑,羅彙在廣撒網。
當然,那些地方官員也不是傻子。接到羅彙的合作邀請後,有意者便將紙張扣了下來,無意者也不欲得罪他,只作看不懂他的“閑談敘事”,退了荔枝,隨後依樣將紙張還給了朝廷。
而內府和照磨所每日檢閱的文卷多如牛毛,慣會抓大放小。審查羅彙的那份時,即便發現有部分文卷缺印,可只要看到那些重要文書的印記對得上,便不會太在意,久了便也適應這位僉都禦史冗長的敘事風格了。
唐瓔和任軒便是倚著這一點順藤摸瓜,專找那些扣了紙的官員重點追查,果真叫他們發現了端倪,任軒還因此升了官兒。
暮色愈來愈重,淡淡的金輝籠罩在女子的肩頸兩側,為她鍍上了一層莊嚴的聖色。
女子言之鑿鑿,陸諱卻不以為意,“可這與我有何幹系?”
“羅彙的網撒得很廣,他經手的‘官方文書’幾乎覆蓋了鹹南大大小小所有的官員名單,就連早已致仕的朱明鏡都收到過,只是他早已明心見性,並未對此作出回應。然而這些名單中,似乎少了一個人的名字。”
隔著刀光劍影,陸諱望著面前的女子,眸光深沉,不發一言。
事已至此,再多的辯解已是蒼白,他只是很好奇,她究竟是如何從羅彙那頭查到他身上的。
他們分明……沒有交集……
“——陸老師,您不吃果物罷?”
只一句話,陸諱鷹眸微睜,神色有了顯著的變化。
“你是如何知道的?”
唐瓔抿了抿唇,望向他的眸光似乎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