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在京中呆了二十三年的顧行止,自陳年邁,請辭兵部尚書之任,欲回鄉養老。皇帝本就想按下不表,這回更是讓他找到了藉口,以“後輩將領尚難以獨當一面”為由,直接駁回,幾乎明釦暗押,強留京中。
這明擺著就是威脅顧步青:你爹在朕手裡,你在南越安分點。
……
收到顧步青的家信,顧虛白的眉頭擰成了一團。
得知皇帝拒絕父親辭任,步青向父親去信詢問詳情,然而數日過去,竟杳無音訊。
母親心下不安,忍不住讓步青親自進京探查究竟。然而她自己卻因時節交替,舊疾複發。
柳渡見顧虛白眉頭緊鎖,神色凝重,難得露出幾分焦急之色,不由關心道:“虛白兄,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顧虛白將信件依原樣疊起,簡短答道:“母親生病了,我不放心,估計得回去一趟。”
柳渡追問:“方便問是什麼病嗎?我能不能幫上忙?”
說完便有些後悔,顧家名門,想必是有府醫照護的,不濟也能請到民間醫術高明的大夫,他不過是一介無名郎中,這提議似乎是有些冒昧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顧虛白竟不假思索地答應了。
柳渡既雀躍又忐忑,這輩子第一次能向真正的醫館大夫討教,但不知他們瞧不瞧得上自己,萬一派不上一點用場,倒是給顧虛白忙中添亂……
唔,也不知道顧虛白的母親好不好相處,要是來了個顧虛白二號,那豈不是家裡和數九寒冬差不多……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還是手腳麻利地把行李收拾利落了,雖然他也沒什麼要帶的,也就幾身衣物、那幾本藥經、自己未寫完的醫書,還有一些可能用得上的藥草之類。
向法慈方丈道別時,方丈忙不疊地翻箱倒櫃,整理出一大堆珍貴藥材,又將紀珩先前送來的黨參石斛,以及一萬句叮嚀囑咐,一併打包了,塞得柳渡的包袱一下子變得鼓鼓囊囊。
兩人不敢耽擱,快馬加鞭,星夜兼程,直奔南越郡城。
……
小南山距離南越郡城,也就隔了個泗縣,倒是不遠,一夜加一日便到了,但因為心中掛念,加之旅途顛簸,幾乎未閤眼。
兩人頂著青黑眼圈下了馬車,面前卻映入四個一人多高的巨大陶罐,正咕嚕咕嚕冒著濃稠的泡沫,底下燃著文火,熱浪滾滾。
幾名赤膊大漢站在梯子上,手持長柄木勺奮力攪拌。一幅熱火朝天的景象。
顧虛白腳下一踉蹌,呆立當場。
柳渡目光緩緩上移,視線落在門口挑杆的幌子上,頓時沉默片刻,伸手指了指,回頭緩緩道:“虛白兄,你原來是……‘醬’門之子啊?”
顧虛白:“……”
顧虛白的方向感一向不好,確切地說——是極差。
但認錯家門這種事,實在是不多見。
他面色微僵,隨即神色迅速恢複如常,鎮定自若地一腳跨上馬車,向車夫吩咐道:“路口向東,南越都督府。嗯……或者是向西,你帶路便是,麻煩了。”
柳渡強行收斂神色,默默跟著上車,轉頭望向窗外。一時間兩人再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