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柱香的時間,雨勢變大,驟雨打落在車棚上發出驚鼓之聲,疾風將車簾吹得哐哐作響,隱約能看見外面的人的身影。
馬車突地攆著了一塊圓滾滾的鵝卵石,直直將馬車往側面而翻,幸而跟在馬車旁的戴著鬥笠的侍衛頭子是個熟悉馬性的,見馬兒開始狂躁,不受人控制,飛身上了馬車,搶了雲飛手上的韁繩,這才緩緩·將馬兒控制了下來,停在大路中間。
蘇以言剛答道“嗯”後,恍覺自己怎麼在雲鶴面前總是放肆,又猛覺自己突然也變得不講道理了,更加不想抬頭了,正在這時,車廂往右偏去,她“啊”了一聲,抓住雲鶴袖子的手還未松開,就將坐得端正的雲鶴身形拉歪了,身子也往雲鶴那邊倒去,雲鶴伸手將她拉著,往懷裡帶。
她隱隱聽見雲鶴悶哼了一聲,大概是她撞過來的時候讓雲鶴與車廂之間磕碰到了。
剛瓷盤裡的果子也散落一地,隨之亂濺的還有剛放在矮幾上的茶杯,茶水滾燙,直直掀了蓋子往二人這邊潑來,雲鶴轉身,調整了位置,將她護在懷中,用並不寬厚的少年的背去擋那茶水。
她看見那滾燙的茶水潑過來,正想提醒雲鶴,就見雲鶴扭轉了身子,蘇以言此刻已無法思考了,她的臉緊緊貼在雲鶴胸膛之上,隔著薄薄的夏衣,她感知到他的胸中似乎有什麼在急急跳動著,也能感到那股溫度,她鼻尖上全是那股春雨後綠竹的味道,那胸膛與她平日裡可以觸碰到的他的手上的溫度不一,是滾燙的,燙得她啞了嗓子,剛還未完全止住的眼淚又滑落下來,將雲鶴胸前的衣襟打濕一片。
從蘇家倒臺這些日子以來,她見過不少人性,有那貪得無厭的看牢小吏,也有那伺機報複的上官,她通通記得,甚至連他們臉上那黶上黑須是如何長的,有幾根她都記得。
但她現在想記得,在她身上,大事上想護著她的是雲家老相公,小事上總護著她的是雲家雲少寧,他的好意,就算是懷疑她身份,也未對她惡語相加,甚至護著她,她忍不住鼻子那一酸。
雲鶴倒還未來得及顧上自己的傷,感知到衣襟濕了,他低下頭,只見她頭上的發旋,和在隨著金色蝴蝶擺動的碎發,但見她肩膀仍在一抽一抽地,像是在自己懷裡哭得更加厲害了,他忙將蘇以言扶著坐端正,又迅速將手縮回去,才小心翼翼問,“表妹,鶴冒犯,可是受傷了?”
蘇以言只搖頭,斷斷續續說,“少寧哥哥,先看看你的傷口,我.....我......你替我擋了那茶水,我,”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我很是感動。”後面的話聲如蚊蠅,在風雨聲中夾雜的細微聲,雲鶴自然是沒聽見的。
雲鶴雖背部不適,但他見蘇以言眼淚止住了,拿出袖子裡的錦帕,手握著,將手從紗窗處伸出,接了這漫天的瓢潑雨珠,待帕子潤濕後,他擰了擰,微微俯身,為她擦臉,溫聲道,“臉都花了。”
外面的風雨打在雲飛臉上,將他迷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他配合著侍衛頭子將馬車拉到路旁賣酒店家支起的雨棚前,與稍微小點了,他努力將聲音吼大,便於在此等情形下將情況傳達給郎君聽,他正在外面吼著問,“郎君,你和小娘子還好嗎?馬兒如今發了狂,如何也用不得了,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周遭關門閉戶,像是在躲避此狂暴風雨。
剛好將蘇以言的臉擦好後,他才起身,掀開簾子,碩大的雨滴打在他臉上,他出聲問,“車上可備有紙傘?”
雲飛搖頭,但目前天色已沉,昏暗無比,像被人刷上了餘墨,他回憶著說,“這馬車是葉知州準備的,小的在上車前仔仔細細檢視了,只有這兩件蓑衣,沒有紙傘。”
他伸出手,接過,然後對著外面的人吩咐道,“看這雨一時半會停不下來,雲飛,距離宅子還有多遠?”
“不遠了,若是人行,怕少要一盞茶時間,多要兩盞茶。”
雲鶴當機立斷便將這蓑衣遞給了侍衛,“阿杜,你或者尋兩個腳程快的,從府上拉輛馬車過來。”
阿杜,是侍衛頭子的名字。
阿杜唱了個諾。
接過蓑衣,招手,點了後面的兩個人,低聲交待了一會,才對著雲鶴拱手,“郎君,要下車躲躲這大雨嗎?”
雲鶴見著馬車上的蘇以言,搖了頭,吩咐說,“你們四人自行去一旁的雨棚子裡避雨,未有紙傘,我和表妹在車廂之中躲著就好。”
那阿杜就仿若未聞一般,雲飛跑到棚子裡,將衣服上的水擰了擰,才發現,密密麻麻的雨幕中隱約之間還有人立在馬車外守著,他扭頭問旁也在擰水的侍衛,“阿沉,你們頭兒,就是阿杜他怎麼不進來躲躲?”
“頭兒說叫我來躲著,另兩個兄弟又跑回去取馬車了,他怕出意外,守在郎君身邊比較安心,”名叫阿沉的侍衛呵呵笑著,又繼續解釋,“其實我覺得在此地界應該不會再出意外了,但頭兒小心謹慎,等會我出去換他。”
“再出意外?”雲飛將頭巾上的水也擰了擰,然後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用來招待客人的椅子上,這句話剛說完——“你們也遇見水匪了?”
他就尖叫一聲捂著屁股‘砰’地從椅子上立起來,眼睛裡轉出淚花來,惹得子星發了笑,問,“你這是怎麼了?一驚一乍的。”
“什麼東西叮著我了,”他罵罵咧咧回答後,又打算彎下腰去仔細看這叮著他的東西是什麼?還沒看清,變故就發生在這事一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