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沒有任何人承認他。
他越努力,越受歡迎,真正的那個他,就消失得越快。
葉家這臺機器,就像一臺無情的絞肉機,真正的他,愛新覺羅胤禩,被活生生放進去,絞成了面目全非的肉糜。
好也罷,壞也罷,康熙朝的八阿哥,雍正朝的阿奇那……不管他是誰,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存在,他既不可能真的變成葉遜,也再做不得胤禩,他清楚地看見,自他人眼中,映照出一個非驢非馬的怪物。
我是誰?
這簡單的問題生生卡住了八阿哥,他想說他知道,但無數的人都湧過來對他說,不不,你不知道,我們才知道,我們說的才是真的,你“不應該”討厭可樂,因為你以前一天喝兩瓶,你“不應該”吃這麼多肉食,因為你小時候明明一點葷菜都不肯沾,你“不應該”不願和女性接近,因為“阿遜向來擅於和異性周旋”——你是誰,得由我們來決定。
他的生活習慣,全都被改變了,他甚至都不能說不喜歡馬蹄糕,因為那是葉遜最喜歡的食物……他連這樣的細節都不能去堅持,不管他扯著嗓子喊多少遍,也沒人聽見,就連女傭都怯怯道:“以前遜少爺最喜歡馬蹄糕……難道不是麼?”
他說著虛假的話,做著虛假的事,他的一切,都是假的。
對此,八阿哥不是沒有掙扎過,他也拼命想挽回這一切,那之後每個早晚,他都會對著鏡子,悄聲對自己說,你不是葉遜,你是愛新覺羅胤禩,你是康熙帝的八阿哥!
空蕩蕩的房間,迴盪著他單薄沙啞的聲音。
無人響應。
然後,他默默注視著鏡子裡的自己,再穿好衣服,衣冠楚楚的走下樓去,繼續扮演他的“葉遜”……
他覺得自己在一步步走向瘋狂。
他開始一夜一夜的失眠,精力潰散,耳朵裡出現幻聽,過去那些聲音仍舊不依不饒的糾纏他,而且因為真實日常的虛偽。幻聽反而變得越來越響亮:父親的斥責,兄弟們的冷嘲熱諷,還有那即將到來,卻似乎永遠也不會到來的最終命運:他被削了宗籍,株連妻兒,連父親賜予的姓名都不能再保有。
八阿哥的身體每況愈下,最先發覺的是葉遜的母親。她嚇壞了。急急忙忙把兒子帶去醫院。
在跑了國內好幾家大醫院。排除了腦內腫瘤的可能之後,他們不得不轉診到精神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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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們意見不一致,有說是抑鬱。也有說是強迫,還有的懷疑是精分的前兆,因為八阿哥無法將更詳細的“症狀”告知醫生,他的避而不談。導致了診斷的困難。有一次他隨口道,他的手腕上“仍舊”有被綢緞裹著的鐵鎖鏈的感覺。
“為什麼鐵鏈要被黃緞子裹起來?”
“因為我是皇子。皇阿瑪他……”
這句話一說出來,八阿哥立即發現,對面醫生的眼神變了。
那天,八阿哥從醫院出來。手上又多了一味藥:舒託必利。
……他沒有吃。
他把那盒子舒託必利扔進了垃圾桶。
他沒有發生妄想,那不是妄想。那一切,都是真的。
但從那之後。八阿哥再也不敢和醫生詳談自己的“幻視”和“幻聽”內容了。
但好在問題還不嚴重,醫生們最終做出了結論:先服藥看看。等到把幻聽幻視的困擾解決了,再去尋找合適的心理醫生,進行談話療法。
八阿哥坐在一邊,默默聽著,他知道,他不會去找什麼心理醫生,因為他永遠都不會告訴一個陌生人,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