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廉衡嫌棄道:“你們這些個謙謙君子,好不壓抑,不若我這‘豬尿包’隨風飄脹。”
敖頃失笑:“原是衡兒筆底生花,才如此高興!”
廉衡:“口氣太嫩,會元自知當不得。但博個‘同進士出身’,不在話下。”說時翻轉下眼波,“倒差點忘了那位老先生。”
敖頃:“哪位老先生?”
廉衡附他耳邊:“兄長不知,日前我……”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他便將那日道了半個大概給敖頃。不用猜,自然是有意為之。他指望著,待周鼐、紀瑾回緩神思反應到了他這號鬼難纏,欲一把火燒了葫蘆廟時,他需要敖頃攔敖放面前,敖放再擋在紀、周面前,以保一家平安。君子死知己。他吃定了他。
果然。
敖頃臉色沉寂,他很無力。廉衡劍指何處,他知道,又不知道。他想幫忙卻不能幫,想攔又不敢攔,他張不開嘴,他使不上勁。就像敖放的拳頭揮在一團棉花上,他對廉衡這一團黑棉花,拿得起卻再放不下。雖有兄弟,不如友生。他彷彿魔怔了。他分明曉得,廉衡懷裡的匕首,有一把是對準自己父親的。父債子嘗,如何才能償還他?片刻沉寂,他忙揪緊眉毛訓斥他,生怕自己表現異樣讓廉衡察覺出什麼:“成日惹是生非,你倒一副沒事人模樣。設若在第一龍門被搜檢出,你可知後果?!若被周鼐想明白是你使得機括,他和紀瑾怎會輕饒於你?!”
廉衡嘻咪一笑:“所以說兄長應當學一些拳腳功夫,保護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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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頃十分認真地沉思一刻,問:“此時去學,可來得及?”
廉衡矢口一笑,鼻子一酸:“我該拿你如何是好。”
敖頃:“衡兒信我便好。”
說話間,蒼髯公迎面踱來,三人相逢恨晚一時說作一團,攜手同去吃茶。
且說此番會考,主考官之一乃東宮太子太傅楊鴻禮,瞧他愁雲慘霧滿腹焦慮,原是擔心廉衡的經文寫得不甚得意,要怎生操作才能管教那烏叔放心。他慣來淺水清流不涉黨爭,但以他才學身份說句話保個人並非難事。孰料橫生周鼐一案,明皇下旨務必從嚴科考,若有徇私舞弊一律革辦,風口浪尖上誰敢逆風舉火。
思慮間,侍考通稟:“大人,各房同考官們來送呈預選考卷了。”
同席主考官開門召進眾人,大略說幾句場面話便呼喊楊鴻禮一道閱選“草榜”名單,擬列名次。可喜廉衡是塊上乘好木料,未及他開口拉臉,便見一片讚譽的“硃卷”“墨卷”一一對應著的名字正是廉衡。楊鴻禮彌勒佛似得,同眾考官一樣和顏悅色,唯心頭揣了份惴惴不安,這份不安,來得倒十分蹊蹺。他拾起廉衡墨卷,閱覽半晌悶不吭聲。
同席主考關切句:“楊太傅,可是有何見的?”
原以為烏叔託請,是怕這小兒不器,如今卻見這一十四歲小兒好個才學。那份久違的惶恐感又被活生生激發出來。楊鴻禮斂藏掉惶惶驚歎一臉地祥和寬容,公平公正道:“此兒文章好是好,卻嫩滑了些,當不起第二名次。”眾人重他才品,便將廉衡從胈項之位移到五六名次,就此定了杏榜。
放榜那日,廉衡兀自在巷口掛起招兒寬心胖胖看書算命,只待敖頃來報春信兒。平湖誕曜灰瓦拴烏,仲春末梢兒日頭都開始帶著融融暖意,煦風裡夾裹著一陣又一陣甘冽草香。赭日當空時,敖頃攜著在長安左門的皇榜牆下偶遇的遠圖公,緩緩踱往葫蘆廟,廉衡瞥見二人急忙正襟危坐。也不知為何,他對秉節持重、潛心修學的老儒沒來由克恭克順,許是他自己年少過慧卻曲學詖行,成天到晚算計取巧,終將淪落為學問敗類的緣故。他怕自己哪天就是下一個“傷仲永”。可不論他仲永將如何,他要做的誰都攔不住!
觀得周遠圖神采非凡,廉衡開口道賀:“且叫晚學猜猜,這次恩科,會元必是老先生。”
話剛脫嘴,遠圖公望他深深一拜:“老儒特來感恩小相公,借你吉言才好運綿連,今日可願賞光到下榻客棧,用些粗茶簡飯。”
廉衡:“榮幸之至。”
日前慨嘆“蘇秦還是舊蘇秦”的店掌櫃,這日裡全身堆笑紅光滿面,坐門口逢人叫喝“我店考出個大官家,乃他今科會元吶,街坊們走過路過,看看瞅瞅同粘喜氣兒啊。”再瞧店面門板上,赫然掛著塊榆木帖,上書:聖上喜迎新進士,民間贏的好官人。店家吆喝間瞅得遠圖公回來,忙叫小二點串鞭炮,添子添孫般地高興道:“周大官家回來了,您老可是餓了?要吃什麼,儘管了點!天上飛的海里潛的小的都給您捉來。”
廉衡一笑:“若想吃那‘星宿拌月牙’,老闆可做得一盤來?”老闆聽了不禁為難,懊惱方才話滿,給自己置了一坑兒。
遠圖公苦笑一聲長嘆兩句:“一士登甲科,九族光彩新。”言必再道,“這兩位也是杏榜裡的爺,你只管挑些上好酒菜來就是。”
店家應得個飽滿洪亮:“好咧!”
簡餚素茶,席間縱談古今暢所欲言,廉衡無意問了嘴:“老先生以為,今天下之鈔法如何?”
周遠圖怔了怔,覷眼四周軟沉沉道:“陛下說好。”
廉衡靦腆一笑:“巧了,紀大人也說好。”
周遠圖:“小相公口中的紀大人,是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