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慮間,段明鏗然再道:“不管怎樣,有你,總比沒你強。”
廉衡坦然失笑。
段明正色再道:“有些事你有權、也應當知道。”廉衡定定望著他,等著他說自己有權知道的所有。“比如,免貴姓段,段明,你父親正妻,林昭,乃我長姐。”
舅舅?
憑空多出一舅,令廉衡來不及細思何以一個姓段一個姓林!他陡然一震,無心碰撒手邊茶盅裡茶水。段明既料到他反應,又未料到。畢竟這件事確實足夠震驚,可短促的見面,已令他明白麵前人足夠沉穩冷靜,不會因一個“與己無血緣關係的親人”而驚駭大怔。可面前人,反應還是過激了些。意識到失態,廉衡竭力鎮定,強自回緩臉色,艱難扯出絲笑,又強行流露出彷彿段明嘴下的“太傅正妻”就是一同自己母親搶了父親而已的女人的微妙表情。
段明見他臉色迴歸平靜,甚至摻雜著一絲莫名其妙的妒意或別的情緒,憤然道:“你無需如此表情,昔人已去,我也沒資格替長姐責怪任何人。而且,你是姐夫唯一留存骨血,不論如何,我都尊重你。”
廉衡裝作不鹹不淡:“是嘛。”
段明一瞬有些厭惡,尚存的一些王氣油然露出:“家姐林昭,本名段昭,亦屬段氏皇族,還輪不到你一布衣晚輩無端輕視。”
段明,段昭,段氏皇族……
段氏皇族……
母親是段氏皇族,大明屠刀之下的段氏殘匪……
廉衡氣血衝頂,一瞬耳鳴,雙眼生澀頭皮發麻,蒼白雙拳死死攥緊並抵在面前畫几上,嗡隆的耳鳴令他雙眼緊閉,眉心擰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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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段明忽然一聲低喝:“喂,你沒事吧?”他才鬆開雙拳,睜開眼抬起頭。段明見他額間細細密密鋪滿汗珠,心想他這是被嚇著了?於心不忍,以是和緩語調,“你何必慌張。我段氏一門,已快被趕盡殺絕,高貴不到哪去了,再怎麼說,你也是姐夫血脈,我不會為難你,正如我方才所說,於你,我給予尊重。”段明停頓一句,再道,“對了,你母親是誰?家中可還有其他親人?”見廉衡不語,段明將那杯碰撒的茶盅裡殘茶倒掉,新斟杯熱茶遞予他,顧自繼續,“當年若非有人檢舉陷告,姐姐姐夫,興許不會出事。”
廉衡緩緩喝了口茶,深長一吸,試圖將所有震驚內化,他明白有太多的他不知曉,他既需要勇氣和決心,更需要忍耐和鎮靜來面對所有不為他知的真相,他需要平靜,就像一池無風無浪的平湖,不管是何真相他都得拖入心湖深處,一縷縷一寸寸慢慢消化,令湖面不掀出一絲漣漪。以是他很快平靜下來,額頭碎汗亦慢慢蒸乾,呼吸漸次溫穩。
他梳理著思路,接住段明的話,終開始一句句引導盤問:“兄長長姐,是段氏皇族,所以,當年,有人藉此誣告,父親肆奸植黨、通段叛國?”
段明點頭:“可,長姐化名林昭,行走江湖多年,身份理應無人知曉。”
“所以,是父親至親至信,出賣了他。”
“或許。”段明頓了頓又道,“再或者,是他更信任的人。”
“更信任之人?”廉衡來回琢磨著這話,腦海第一篩過崇門,第二篩過廉遠村也即當年父親義兄傅忠義,第三個,閃現他腦海裡的,是相里為甫,第四個,則是楊鴻禮。第五個,是文隱山,一位大隱隱於市的父親高山流水的知音。
人心似水,可淺可深。相里為甫和楊鴻禮,他無法直接排除,至於文隱山,昌明十年後銷聲匿跡再無音訊,也難洗脫嫌疑。
段明隨他沉默一陣,雙眼犀利卻不乏光明道:“你當襄王府幕僚,除了幫他奪嫡,也想著借其力量,幫你查明當年的事,意圖昭雪是吧?”
廉衡反問:“那我可否這麼理解,兄長遠道而來,千里尋親,接近我並非是為昭雪,而是,想利用我廉衡,成就別的什麼?”
段明略有尷尬,這種被直接戳穿的犀利讓他有些遲鈍,反應一刻,他才直言不諱道:“是別有目的。畢竟,長姐是段氏血脈無假,你父親通段亦不假,但他有無叛國,是你們大明皇帝自己的判斷,旁人無法干預。替他昭雪,也不是我段氏之責。”
廉衡並未介意他的直接和冷傲,沉思一刻,忽問:“段氏……有什麼,讓世人覬覦的東西嘛?”
段明滿腹疑惑,反問:“段氏‘金銀冢’,你未曾聽聞過嘛?”見廉衡一臉茫然,他呵呵失笑,“萬卷屋狸叔——九宮門‘天機堂’坐鎮副堂主,無所不知無有不曉,你在這王府地位既高,卻居然一無所知。”不鹹不淡的嘲笑,自然刺到了廉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