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工作職責,我不打聽也會有別人打聽的。”鄒司禮對他沒拿出那套窮追不捨的姿態。
晏城分社站創立初期,許多人都拿他這個二世祖不當回事,圈子裡都說他是被放養了,他爹沒在這裡,大家也就不愛搭理他,分社網站的第一筆廣告費的投資是宋致平主動找的他,這一舉動無疑給鄒司禮放養的說法默默了披了一件遮羞的衣服。
鄒司禮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裡多少念著點兒宋致平當初的好心善舉,他可以給宋致平一個機會當作答謝,就看他接不接得住了。
宋致平說:“綁架我的人,警方會處理的,你就別操心了。”
鄒司禮哼哼笑了兩聲,聲音平白低成八度:“這事怎麼操作,你我都清楚,買個人當替罪羊,不留證據,給夠他家人一輩子也賺不來的錢。這種替罪羊是沒辦法出賣主人的,賣命投靠靠的是‘死人嘴嚴’,否則家人還得受連累,沒有反叛這種做法。要真有心殺你,早就動手了,幹嘛非得等到警察去的時候動?”
“鄒總,”宋致平見他沒有大聲,便明白他是想和自己單獨聊,表情僵硬了一瞬後,就恢複成了勉強一笑:“你說什麼?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鄒司禮說完回頭看了門外一眼。
門留了條縫,關得並不嚴實,走廊上來來回回有護士,鄒司禮知道那兩個警察一直盯著這邊的動靜,於是他抬手關上了病房裡的門,徹底杜絕門外的順風耳。
為了讓病人休息,房裡只開了溫柔不刺眼的壁燈,加深了鄒司禮眉眼的輪廓,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張筆觸鋒利的素描畫。
“根本就沒有人真正綁架你,這一切都是你自導自演的,不過你演技太粗糙了,在我看來你的眼睛在和你的嘴巴說著不一樣的話。究竟眼睛說的是真的,還是嘴巴說的是真的?”鄒司禮十分放鬆地靠在牆上,要笑不笑地看著宋致平:“我們打個賭,這會兒綁架你的兇手應該會找個隱秘之地悄悄自殺吧。不過這都是我自己的揣測,你當我胡說。”
宋致平知道,鄒司禮能考慮到這一層,代表別人也能。他苦笑一聲:“風聲傳得真快。”
“那可不。”
“我沒什麼可說的,警方要怎麼調查,我會配合。該我的罪,我也不會躲。沒錯,我的確是自導自演,因為我要拿到秦振的繼承權。”宋致平說到這裡,好像嗆了風似地咳嗽了起來,他把臉扭向窗外,好一會兒才清幹淨嗓子,聲音有些嘶啞地說,“嗆了一口,不好意思。”
鄒司禮敏銳地聽出他的話音有些艱澀地停頓了一下。
“連嗆了一口都要對別人道歉的人,不太容易讓人把他想象成無惡不作的壞人。”
宋致平沉默下來。
他們倆之間地距離相距不過一個身體,中間卻彷彿隔了一道冰冷又厚重的牆。
宋致平的目光微微閃爍,鄒司禮好像能聽見他心裡那一層層鎖著的閘門正微微開啟的聲音——那是主人在思索地權衡著需要開啟哪幾道保險閥,給眼前的人展示多少才能讓對方閉嘴的同時,又能達到自己的目的。
一般人日常說話,要麼是嬉笑地插科打諢,要麼是一本正經地談事,在中國人的觀念裡,跟不是很親近的人交流感受,就顯得不那麼日常了,是多少讓人有點尷尬的交淺言深。
鄒司禮撓了撓身上的雞皮疙瘩,說:“我之前遇到過一個人,想從k離職,我當時問他為什麼想離職。他回答說,因為公司內部有售房任務,每個人必須要賣掉多少套房,才能拿到全部工資或獎金,覺得自己完不成,就不幹了。我當時有點驚訝,說你又不是前端售樓人員,屬於公司內部中後臺後勤部門,為什麼也有售房任務?他回答說每個人都有售房任務,不分前端和中後臺。
“我當時聽到這個問題時,便隱隱感覺,k這個公司可能有點問題。k生長於地産行業野蠻快速增長時期,之所以能夠坑購房者,主要跟國內的期房銷售制度有關。一手商品房,大多是期房銷售,而不是現房銷售。期房銷售對於購房者來講,存在一個很大的風險,房子還沒蓋完,卻已經被賣給購房者,萬一爛尾,則購房者陷入麻煩。
“期房銷售制度,是國內地産行業在發展過程中,屬於某個特殊時期的特殊産物,因為早些年的時候大家都沒錢,包括開發商也沒錢,所以只能搞這個辦法。杜志鴻之所以能掙錢,不是因為他個人有多麼厲害,而是因為正好趕上了地産行業發展的封口,史無前例的城鎮化運動,給城市的房地産行業帶來了巨大的防戰空間。掌控一定資本排程能力的人,如果這個人野心欲壑難填,會給社會帶來災難性的後果。賭贏了一人通吃,賭輸了全社會承擔。很多行業都存在二八定律,房地産行業也會如此。”
宋致平:“我又不是搞房地産的,你跟我說這個有什麼意思?”
“你跟杜志鴻的關系不簡單。”鄒司禮一動不動地盯著宋致平,不知想起了什麼,他的嘴角忽然輕輕提起,露出一個半笑不笑的表情,彷彿正在看電影,看到了某一處期待的有趣情節:“或許我現在說這種話顯得有點風涼,但我是想真心實意地勸你,別和杜志鴻攪合在一起,盡早抽身出來吧,屬於他的時代很快就沒辦法持久了。”
“你是以什麼立場跟我說這樣的話?你跟他不是也有合作嗎?”宋致平漠然地問。
“但我們沒有見不得人的合作。我不妨告訴你,蠻山巷的那具屍體,如今警方已經找到了屍源,是c公司裡的一個售樓的小員工,可是奇怪的點就在於,c公司裡的員工的屍體居然跑去了死對頭的專案工地上。別人怎麼想我不知道,你聽聽我怎麼想。杜志鴻這些年對付同行的手段是越來越不入流了,往對手懷裡塞不同的美女,這些美女都是他進的‘貨’。要論起懂美人的,整個晏城,除了你老婆的整形醫院,就只剩下你的模特公司了。你公司裡的美女都是在晏城大大小小的各種活動上亮過相的人,有辨識度,肯定不能為杜志鴻所用,所以你會教他,去哪些地方可以進一批能夠調教的‘好貨’。”
鄒司禮說完停頓了一下,深藏地真相在他的話語中,一點一點地露出了端倪。
宋致平只覺得自己的額頭好似被重重打了一下,有些暈眩,有些緊張,他想讓鄒司禮閉嘴。
可鄒司禮緊緊盯著他,表情比他還油鹽不進,讓宋致平瞬間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