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大的事,影響太壞了。本來現在說什麼的都有,有陰謀論的,還有質疑警方辦事不規矩的,沒能力的。大家心裡都有坎兒,好多人覺得警察壓根不值得信任,如果要是五個失蹤者的事被捅出去,會千夫同指。粟海東都能想象到群眾的反應,一時之間,人人都必定像有了火眼金睛,能一眼洞穿身穿警服的所有皮囊,彷彿穿這身衣服的每個人的每條骨頭縫兒裡都鑲著“飯桶”二字。
粟海東疲憊地抹了把臉:“先以蠻山巷的屍體為主,上頭已經明確發了話,一個星期,必須破。”
粟海東利用煙灰缸的邊緣把煙灰蹭掉,又把茶杯裡剩下的茶水澆了上去,發出“滋滋”的聲音,接著冒起一股輕煙:“你得體諒我,你們隊是重案大隊,我扛著上頭的壓力,你們得扛著我的壓力。”
曲應騫應下:“您若是對案情有什麼幫助的東西,還請您第一時間告知我們,別讓我們在大河裡摸瞎,有點明確方向對誰都好。”他將手中的申報材料擱在桌上,先禮後兵地說道,“這些案子多且複雜,如今已經是第三天了,一個星期的破案時間也許要延長,這期間上頭的壓力還請您多擔待點兒,不然我們蝦兵蟹將既要承受壓力又要破案,那真是太累了。”
曲應騫想得很遠,一線刑警就是個混飯吃的衙內,除了做一百分的努力之外根本沒有決定權。
查案這事兒,需要三令五申,需要得罪人,按理說應是下面跑斷腿的人立功,但有什麼卻全憑上面一張嘴,他們很容易吃力不討好,萬一評定組裡有人心術不正,抓著矛頭做文章,不僅不給評功反而再給個處分,那可就得不償失,曲應騫曾經就吃過那一枚沒有硝煙的槍子兒。
那還是他在二大隊實習期時,有一次一整個大隊展開了一個娛樂場所的掃黃活動,評定組組長的周在德在好幾個案件的評定會上雞蛋裡挑骨頭,第一個開槍的就是他們的掃黃工作,什麼程式不對、案卷不齊、行動過程有瑕疵,把本該有功的人整成了過失,搞得下面怨氣極大。
下面領著低工資的警員們一心想查案,坐辦公室吹空調的上司們一個個卻閑著沒事兒整天就知道明裡暗裡搞辦公室鬥爭,聯合著那些條文背的滾瓜爛熟但什麼案子都破不了的督查整天就專門盯著他們,時不時進行內部調查,還冠以一個響亮的理由,整頓風範。
那些人全部的才華和智慧往往都將火力集中在整自己人這方面,真讓他們去抵禦外辱,第一個投降的就是他們,只是苦了蔫了吧唧的一線刑警,沒被犯人捅死,早晚也會被背後的家人給“捅死”。
粟海東看著那堆材料,凝眉了半晌:“查這幾個低調點,別弄出什麼大動靜。”
曲應騫察言觀色,像一條反應靈敏的變色龍,立刻跟著局長的態度調整了自己說話的節奏:“明白。”
粟海東仰面望向天花板,燈光不留情面地戳進他的瞳孔,他似乎猶豫著不知道從何說起,好一會兒才開口:“任何情況,隨時跟我報告,別私自做主。”
行將偃旗息鼓的悶雷聲在非常遙遠的地方模糊地響起,給他的話拖了個綿延不絕的疊綴。
雨沒有變小的意思,行走的人們緩緩撐著傘,艱難地維持著“不可動搖”。
曲應騫從口袋裡掏出煙盒,才發現煙盒裡就只剩下幾根煙了,每逢案情偵查陷入進退不得的困局時,整個辦公室煙草的消耗量是平時的兩倍,他幹脆徒步走去距離警局十米處的便利店。
路過門口值班收發室,大爺正吃著飯向他打招呼:“出去查案吶?”
曲應騫點頭微笑:“買點兒東西。”
“案件有什麼進展嗎?”
“在調查呢。”
曲應騫無視掉大爺強烈的攀談慾望,大步朝前走快速離開,大爺的說話聲被遠遠拋在身後。
他推開便利店的玻璃門,喇叭裡響起歡迎光臨,站在櫃臺的年輕女孩抬頭看了曲應騫一眼,又低下頭繼續玩手機。
曲應騫順手拿了個肉鬆麵包,指尖又敲了敲櫃臺:“拿包利群。”
收銀員將煙遞給他:“一共二十三。”
曲應騫掃了碼,推開門站在廊簷下抽煙,尼古丁從口腔一直傳到肺部,煙霧的填充短暫驅散了胸中壓抑的鬱結,他無法清晰描述出這鬱結是什麼,只知道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連同繁雜的思緒在身體裡來回撞擊。
遠處高樓聳立,冷風引來隆隆的驚雷響徹雲霄,傾盆大雨急遽地沒完沒了,毫不留情敲打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裡,天空上方好似盤旋著一股難以抵擋的肅殺之氣。
發絲被吹得迷了眼,他伸手撥開,瞧著升騰雨簾中撐傘的三兩行人,像浪潮般快速而有秩序的向前翻湧,面孔都模糊不清,彷彿沾了水化開的顏料畫透過樓宇的風夾著雨絲帶著微微濕意滲透進肌膚,黏糊且令人不安。
他很不喜歡這種“節奏被掌握在別人手裡”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