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應騫輕輕地吸了口氣,仰頭望向白花花的牆壁,凝結的記憶緩緩流動起來。然而千言萬語到了嘴邊,能脫口而出的,只有幹巴巴的一句:“你居然還記得……”
季舒聞的辦公桌上擺放著一份手工製作的日歷,上面畫著的是季舒聞、曲應騫和鄒司禮三個人的漫畫像。
因為套色明亮,將那時穿校服的高中歲月裡硬生生抹出了溫暖的感覺。整幅畫顯得生機勃勃的。
三個人的笑臉還沒有因為逐漸的衰老鬆弛而顯得有些水腫,滿面的青澀裡也沒有寫滿了對人生厭惡的滄桑,明亮的眼睛裡散發著快樂而非苦澀。
笑得沒心沒肺。
下方的數字裡,5月31日的那一天,被鄭重畫上了細小的標記圈。
讓成年男人回憶起青春,是一件很致命的事情,就像美食家對一份事物的最高贊美是“它令我想起我家人做的菜”,而青春,也總是會不可避免地回憶起那時候還年輕的父母們。
曲應騫看那份日歷的眼神多了幾分意味深長,帶了情懷。
曲應騫的母親在他高一時就不幸生病離世,父親也是一名刑警,然而卻在他高三那年,為了調查一樁案件,就此失蹤。
警方派出多人查詢過,推測有可能遇害,將嫌疑之地掘地三尺,卻沒能發現什麼,至今杳無音訊。
時隔多年,他對父母的容顏,早已記得不是那麼清晰,即使每天心心念念,然而歲月這把鈍刀,還是會一點一點削去父母的輪廓。
他能清楚的記得他們的習慣、語氣、動作。唯有那兩張臉,像是相機裡不被聚焦的畫面,在黃昏的燈光下,只能看出有暗邊的剪影。
季舒聞指著那日歷說:“司禮畫的。”
季舒聞毫無起伏的聲音像一碗溫水,順著空氣,緩緩流進了曲應騫的耳朵。不知道為什麼,他方才火燒火燎的心緒在這三言兩語中被洗涮幹淨了。
曲應騫撚滅了煙,拇指撐住額頭。
季舒聞又說:“忌日那天,喊上我們一起吧。吃了她那麼多飯,算半個兒子,卻從來沒有盡過什麼孝。”
曲應騫從法醫辦公室裡出來後又順道繞去了粟海東的辦公室,給他報告案情最新進展。
粟海東聽完後,臉上的從容鎮定蕩然無存,面色瞬間變得灰白,好似臨終之人耗盡了氧氣:“五個?”
年過半百的的局長聽了這話,心口的溫熱頓時成了一捧擔驚受怕的透心涼。此刻,他身體的溫度在看不見卻又源源不斷的冷意中緩緩下降,五髒六腑卻彷彿掉進了滾沸的油鍋裡,沸騰的熱油將他周身的血液燒得隆隆作響,簡直是難熬。他忍不住站了起來,原地轉了幾圈:“曲應騫,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這幾個人是查蠻山巷案件的線索中不小心勾出來的,目前還不清楚這幾個人是死是活。”曲應騫點點頭,表示十分清楚自己的一言一行:“要麼是犯罪者把她們藏了起來,一時半會兒不會往外拿,這種情況藏上很多年也有可能。要麼就是犯罪者實力強大,將她們賣去了地球的另一端。誰也不找的人,被犯罪利用的可能性很高,這樣能躲避人們的關注和警方的追蹤。”
粟海東的舌頭在嘴裡巡梭了三圈,連自己有多少顆假牙都舔得一清二楚,大約是使出了吃奶的勁,方才忍住了沒說什麼。
他指尖的煙很快就燃燒到了手指,一陣刺痛打斷了他出神的狀態,煙灰已經攢了半截煙的長度。
如果案件的危險系數比能力還大的話……不好辦……
曲應騫將煙灰缸移到他手下,壓低了聲音緩慢開口:“連環案多半是真的,但肯定有案子交叉了,其中疑點太多,我們目前蒐集到的證據還不足,得一樣一樣來,但我向您保證,不管這其中摻了多少起案子,我一定盡力完成全部任務。”
任務完成那是必須的。可是難就難在——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這個城市太大,人太多,總會不可避免有一些藏汙納垢的地方,被纏線頭似的一根一根扯才能出來,代表著那些汙垢已經在黑暗中進化出了某種生存和隱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