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難料。
網路上的噴子又自發起了大陣,用力抨擊晏城的治安真是垃圾,一會兒是拋屍案,一會兒又扯出來連環失蹤案,一會兒又是青少年被殺案,這又來個縱火案……搞得人心惶惶,腳只要踩在晏城的地面上,就感覺自己下一秒會沒命。
於是攝像頭、防狼神器、刀制管具什麼的……賣得特別火。
科技大躍進,但人類生活本質上竟沒有明顯的變化。倒是飛快進步的科技本身含有自毀的悲情,它成了人類頭上一蓬日漸膨脹的黑色蘑菇雲,人們愈活愈戰戰兢兢,卻也多少因為絕望而表現出豁出去了的一種悲壯。
不管市局如何三令五申,不管新聞如何盡力澄清,都沒法給人帶來暖意。沒有人能感覺自己從這個危險的世界中抽身,連夢境都變得沉重而不安。
孫榮延還在警局裡,沒有作案時間,可以暫時排除這次作案的嫌疑。但曲應騫還扣著他不讓他走,兇手如果是塊不顯眼的硬石頭,那刑警就需要使些延緩的軟招。
天下之物,莫文於水。反黑行動中,聰明的罪犯會釋放人質,效果好的話甚至能夠贏得公眾的同情。罪犯耍的花招越多就越是暴露自己,這也許有助於調查人員擬定一套有效的談判方案,迅速將案件了結。沒有哪個敲詐勒索殺害的計劃是真正完美的。罪犯越是聰明,就越忍不住想要戲弄他們的對手,結果卻出賣了他們自己。
曲應騫等的就是那一刻,等著兇手做不到見好就收,高估自己。
孫榮延不鬧也不躁,他知道,只要過了時間,市局就不得不放人。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睏意讓腦袋變沉,煙草浸透了神經,睡眠不足,噩夢未散,面板上留著加班的氣息,肩膀上的酸軟,膝蓋上的刺痛。這個冬天很冷,那些新鮮事也毫無暖意。緊張查案裡,爭端沖突,彷彿生活在應力場中。
一個理性的人完全能明白屍檢的重要性,可是,這仍然無法減輕人類目擊分屍時的震驚體驗。自稱專業的法醫把解剖室稱為“實驗室”,可是,更加標準、更加人性化的定義應為“屠宰場”。
法醫加班加點的進行了屍檢,周遙被曲應騫差使過去拿報告——“男性,十八歲。煙灰、炭末僅滯留在口鼻部,呼吸道無高溫作用表現,心血毒化檢驗未發現一氧化碳,但檢驗出遠遠超過中毒量的安眠藥成分,死亡原因是腹主動脈被切斷導致的失血性休克,與火燒無關。死亡時間為昨日下午五點左右,被害人完全停止呼吸不久便被焚屍。死者上半身燒傷程度明顯要重於下半身,表明其上半身燃料較多,符合從頭部往下澆灑助燃劑的動作模式,對現場採集到的塑膠瓶以及灰燼殘留進行的理化檢驗顯示,助燃劑確為汽油。”
其實在刑事罪案中,一具屍體只剩骨頭的情況很少見。如果屍體被焚燒過,那麼面部通常嚴重扭曲,但屍體的其他部分卻沒受到多大影響。在焚燒過程中,屍體表面溫度很高,但向內,溫度下降得卻很快。高溫被脂肪和身體所含的大量水分所阻隔。
看到一具屍體表面已經被燒成焦炭,心髒和其他內部髒器卻儲存完好,就連醫學院的學生都很震驚。即使面板已經完全燒焦,面目全非,量量大腿的厚度法醫就能知道這人身體裡有多少脂肪。換句話說,軟組織能告訴法醫死者的重量。這一資料和上面說到的組織厚度中間值,是之後複原的基礎。
這具屍體的殘忍在於,兇手活取了被害人腎髒,讓胸腔不關閉,導致其他器官暴露在火源中。
死者被燒得面目全非,除了毀滅痕跡,犯罪學家認為這種損壞為“過度殺傷”。這往往意味著兇手的動機是仇恨,這感情是如此強烈,以至於兇手想要毀滅被害人最重要的特徵。
周遙忽然間感到一股無能為力。還在他上學的時候,他認為自己的視線是半盲的,盡管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每一個瞬間,但有些東西只能裝作視而不見。如今他的眼睛才漸漸地變得真正有用,而眼前的這一切,卻又絲毫看不清晰。
刑偵警察通常會保持自己的中立性,盡量讓自己的情感不介入所參與的案件。但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一回事——這就好比看著一輛汽車先被拆成了零部件,再被送進了廢棄場。屍體漸漸地被法醫清空,變成了一堆骨頭、肌肉和血漿。
屍檢從來都不是一個獨立的部分,它只有和警探在現場以開及審訊室裡所瞭解到的情況結合在一起時,才能發揮作用。
薄薄的紙張,在手裡掂出千鈞之重。
人人都知道,糟糕的人生起點可能把一個人領上犯罪的道路。那些最兇殘的罪犯,其早年生活往往相當離經叛道……這些人的命運,有多少緣於他周遭的世界,多少是生性如此,誰也無從知曉。他是不是真的那麼古怪,讓其他人難以接近?或是他從身邊的人身上找不到任何共鳴,於是變得愈發離群索居?還是他就是有心理變化或精神疾病?
有一點是肯定的。世上有許多“古怪”的人,只在出離於正常生活時才覺得最舒心。但他們並沒有變成罪犯。這是否意味著,善與惡之間的界限狹窄到讓人根本無法辨認?
真相……真的能成為出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