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被打時,他都有這種感覺。這種感覺使他的眼睛流露出焦慮,在他的嘴裡充滿了酸苦的口水,他不由得連連嚥下這口水。他的身體因此變得沉重,腦袋卻變得輕飄飄的,心髒在胸中極其猛烈地搏動。
林黛西見那夥小流氓圍攻著翟青,早就趁空跑了,這讓翟青悔恨不已。
為什麼善良的人沒有好報?
他大叫一聲,咬緊牙,免得咬到自己的舌頭。轉過身,用雙手徒勞地抵擋,試圖站起來。身上淌著汗,額發貼在臉上,彷彿剛剛淋過一場小雨。他顯得極為憤怒,似乎要把積蓄多日的怒火全都抖出來,又好像為了能再多活一會兒,在做最後的努力。
風緩慢地吹著,把幹幹的塵土帶走,卻又帶來更多塵土,聞起來滿是那種路上的灰土特有的類似鐵鏽的味道。
小流氓往他身上踢了一腳又一腳,聽上去就跟踢一段枯樹幹似的,直到翟青被踢到不動時,巷子裡忽然湧進來好一些人——是林黛西在外面求助過路的大人,搬來了救兵。
小流氓見有人來了,四下散開蜜蜂一樣的躥往不同的巷子裡,消失得一幹二淨。
“翟青……”林黛一隻腿跪在地上,將他扶起來。
翟青就像腸絞痛發作似的彎下腰來,忍不住渾身抽搐,漸漸地蜷起腿來,只能勉強地坐在地上,他在牆根下縮成一團,眼裡恐懼的神色還沒有消失。
他隨手從地上撿起一片樹葉,揉成兩團,堵住了鼻孔。熱血在鼻腔裡淤積著,頭發漲,一股腥在口腔裡散開,是血倒流進了喉嚨。
七竅相通。
林黛西想起自己身上有紙,於是拿出來抽了兩張遞給他。翟青不接,直接揮開她的手,撐著牆根用力站了起來。
林黛西也跟著站起來,想扶住他可是又能明顯感覺他十分抵觸的情緒,手忙腳亂地不知道要怎麼辦。
翟青撿起自己的書包,拍掉上面的灰,往前走。
林黛西張了張嘴:“謝謝……”
翟青腳步一頓,沒有說話,也沒回頭。
回到家,天已經全黑。趙嫻剛做好晚飯,看見他一身灰塵,臉上還有傷,整個人狼狽不已,驚訝地大喊:“你這是怎麼了?打架了?和誰?”
翟青不想說話,喉嚨裡全是血腥味。
“你說話啊,你啞巴啦?”趙嫻一看他這個癟犢子樣兒就來氣,心裡想著估計是打架了才不敢說。她伸手往他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你是不是和同學打架了?小王八蛋,我不分晝夜的掙錢是讓你去讀書的,你也開始不聽話不學好是不是?”
翟青最是煩媽媽這副什麼都不問就不分青紅皂白定他罪的主張姿態。
在他的記憶裡,與語言有關的一切都是怨恨和痛苦爭吵的緣由,“不聽話”這三個字,比所有東西引起的爭吵都多。
翟青冷冷地說:“我打沒打架跟你有什麼關系?打你身上了?”
趙嫻聽見這話,感覺血液直沖腦一遍?”
她除了以一種暴躁的方式,不知道如何用其他方式與兒子交流。禮貌的話和語氣是留給外人的。習慣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於在外人面前,趙嫻總是試圖用客氣的方式教育翟青,但在私底下,她忍不住那種怒發沖冠。
翟青看見媽媽眼中不僅有怒火,還有失望以及被刺傷的酸楚。好像似乎在想,上帝在造他這個孩子時是不是太過漫不經心或者用上了劣質材料?
翟青低頭道歉:“對不起……”
他感到很累,很想休息。瘦弱的身體在重壓下如同揹著巨石一樣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