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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4章 喬雯 (1 / 3)

◇ 第84章 喬雯

何恩婧聽見她這句話,忽然鼻子有些酸,她想說什麼,但舌頭是僵的,轉不起來,說不出話。憋了幾秒鐘,隨後那句話就被吞下去,舌頭放鬆下來。

從前的林黛西天鵝般的脖頸從舞蹈服開得低低的後領一躍而出,束緊的頭發在不斷跳躍過後呈現出慵懶散漫的狀態,像是一串帶著棉花糖味道的氣息,是讓人抓不住的氧氣。現在的林黛西,什麼也不是。

咖啡的味道熱氣騰騰,聞起來像是夕陽下碼頭的味道,林黛西一口氣喝了大半:“我討厭冬天。”

何恩婧說:“已經是春天了。”

“看見別人脫掉厚重的冬衣容光煥發地迎接,只有我自己不停倒退困死在冬日裡就更討厭。”林黛西輕飄飄的嘲諷語氣就像一個人拼盡全力走進森林,眼前卻只有茫茫的霧,看不見每一片葉子脈絡的條清縷晰,是如何一點點地通向結局。她用力吸了一口氣,頭高昂著看向天邊,眼神裡卻滿是臣服,就連語氣裡都是冰冷的自我戕結:“但比起季節,我更討厭活著。”

林映芸對她是條條有理,從不許她反駁,孫榮延對她是馬馬虎虎,凡事抹稀泥,她就在一塊鐵與一塊豆腐之間,長大成人,就像是被櫃門碾住了的手指頭,咯吱咯吱越壓越緊,疼到流血了骨折了,還是不能松開,如果松開一點點,也是為了下一次咯吱咯吱壓得更緊,更疼,直到骨頭壞死、變黑。

想一頭撞死的時候,總是被豆腐攔著,想活下去的時候,又沒了鐵的支撐。

長大也沒什麼用處,不過是一端的無可奈何變為另一端的獨木難支,周圍充滿的,依然是各種各樣的懸而未決。

何恩婧一轉頭就看見林黛西鮮明到有些崎嶇的側臉,以前的灰色褲子穿在她身上顯得有點短了,手腕也露出一截,加上她說話時候那種最晦澀的語氣,好像一個癟了氣的氣球,只要風輕輕一吹,她就會飛到天上去。

臉上刀刃一般的烈風吹得何恩婧很冷,很是後悔為什麼會同意來這裡散什麼鬼步。

“所有的一切都會真相大白的,我希望你能做個誠實的人,因為你一旦開始撒謊,就會無限擴大。一個謊言需要用成百上千個謊言來圓,每天為了挨過去而撒的謊言,會變成無可比擬的恐懼。小不點,你經歷了這些,想必你也該清楚,世界上沒有什麼黑暗能真正一輩子的隱匿,不管是十年還是二十年,只要有人在堅持就一定能找出真相,還不如從一開始,就坦誠一些。人雖然只有一雙眼睛,可是不用眼睛看到的東西,太多了。”

林黛西以極其平常的口吻回道:“是我不願意坦誠嗎?我開了條件啊,拿不出手是你們的事。有錢進私包吃香的喝辣的,也不願意掏出來救濟該救濟的人,本來就是你們這種人的作風。”

“配合調查是每個公民的義務,警方不是提款機。”

“那就無可奉告了,反正你們有的是本事,相信不靠我,你們也能找到明明白白的起因和證據的。”

“你不明白你自己的處境?你一個人能逃到哪裡去?你現在是四面楚歌,你唯一能信任的,就只有警方。黛西,人生還很長,不要把每一個節點都花在做大錯特錯的決定上。你還記得翟青嗎——”

何恩婧說出的這句話,雖然吐字親切,卻猶如針刺一般,讓林黛西不禁一悚,從頭寒到腳,她呆呆地望著滿臉假笑的何恩婧,才知道對方扯了半天閑篇,根本不是隨便糊弄著主題,而是將扼在自己脖子上的手鬆了松,恢複彈性,以便在下一次的扼殺中,一下子把自己的脖子卡斷!

林黛西稍稍肅靜了一下,神智在腦中飛快地轉圈。

現在她的債務又多了一筆。不知道為什麼,背上一條性命,反而覺得輕鬆了,彷彿生活終於觸了底,懸著的心總算掉了下來。從她長大的時候起,她就知道,早晚會走上一條自毀的道路。記憶有時候還會騙人,但是直覺不會,直覺引著她滑向下坡路,幾乎是命定的。

這個世界,太痛苦,令人窒息的黑夜,無休無止,活著就是為了更加絕望。她被囚禁在這個黑暗的洞窟中太久太久,熱的血和熱的淚都已經幹涸,最後就剩下冰冷的骨頭,還有一些沒有刮盡的肉。

沒人能夠拯救一具骷髏,救出來也是繼續害人的厲鬼。

何恩婧沒有停止這種交談的意思。她喜歡這種無際無涯的黑暗之中,說一些於對方而言會刺進心裡的話,從而聽見一點輕盈微弱的應答,也以輕盈微弱的應答來思考更多沒有袒露的東西。

大部分的人不願意承認自己每天談論的東西,所以才會想盡辦法發明、製造甚至精心設計出各種掩飾那黑暗的裝置。

“他明明有很多次可以向警方求助的機會,但因為他的猶豫、不確定,他把自己推進了一條沒辦法回頭的路,才會讓有些人有機可乘。”何恩婧說這話時,眼神直直落在林黛西的臉上。

林黛西並不用眼神去接她的眼神,而是低了頭避開。

“吃了你兩頓飯,我會想辦法還給你,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了。就算我願意配合你們調查,他頂多被判幾年就出來了,連生死簿都沒被翻開過,這一點你們比我更清楚。他出來後,要是一洗前塵,人家就會說他浪子回頭金不換,那我呢?我怎麼活?”林黛西昂著頭,顯出一副無所畏懼的神情,就像一根蘆葦壓到了泥淖裡:“你們這些公檢法的人永遠說的比做的好聽,說什麼給受害者一個公道,真的是為了給我們尋求公道嗎?要真是這樣,為什麼犯罪者屢見不鮮的抓不完?你們審判的,不過是條例分明的罪名而已,不是那些犯罪的人,你們真正庇護的,也不是我們這些受害者,而是有能力駕馭命運的人。”

柔軟的舌頭上一般都連著鋒利的牙齒,林黛西這話好像上千年的世間精義突然從黑暗中浮現,用一根蠟燭就照亮了傳統的廢墟,廢墟底下壓著無數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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