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烏雲越聚越密,彷彿打翻的一瓶墨水,正在鋪展、彌漫開來,雲的縫隙間有一些光,亮得像要熄滅似的。
下班之際,一會兒陰一會兒陽的光亮在天邊徐徐展開了一抹橙黃,有種勉勉強強花事將近的寡淡。
林黛西先繞去了周邊的菜式場,買了點不新鮮但打折的菜,回到租房時,門口聚集了一堆的人。一個人拿著斧子對著出租屋的門大殺四方,嘴裡還念念有詞:“去死吧你!”
林黛西不敢上前,手上的袋子沒提穩掉落在地。她轉頭想逃,四周圍觀的群眾裡有小孩兒發現了她,跳起來喊:“她來了她來了!”
全場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把林黛西團團圍住,她想走都走不了。砍門的女人拎著斧子沖了過來,牙齜目裂,似乎要和林黛西同歸於盡。
林黛西見往外面跑不出去,索性不跑,直直地從發瘋的女人身邊經過,進了屋。
女人見她還敢囂張地大搖大擺,也跟著走進去。租房裡家徒四璧,根本沒東西可摔,女人氣憤地抬手劈了唯一的一張桌子。
林黛西面不改色地喝水:“怎麼,賠償金又花完了?”
女人打掉她的杯子,指著她,指尖顫抖,嘴裡反複咒罵著髒話,脖子上綻開一道道青筋,每一道都像將要爆裂一般鼓脹。赤紅的臉上,五官俱已扭曲變形,彷彿一盆熾熱的烈火在燃燒。她忍不住,實在忍不住,撿起玻璃碎片往林黛西脖頸上刺過去:“我跟魔鬼簽了契約,這筆賬跟你沒完,只要你一天活著,我就不會放過你!”
林黛西沒躲,只抬起右手略擋,任由手背被女人紮得鮮血淋漓,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她用那隻流血的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血液滴在額角,很快就染紅了一大片:“行啊,你幹脆用斧子砍死我,一了百了。以後在陰曹地府見到你兒子,我會告訴他他媽是個什麼樣的瘋婆子!”
在外面圍觀的群眾一看見了血在心裡暗道不好忙掏出手機報警,看八卦是天性,不想有人鬧出人命也是天性。
“你真的其他地方不大口氣還不小啊,以為我不敢是不是的?你個人看一哈你那個屁樣兒嘛,還想見到我屋裡頭娃兒?我呸!”女人朝林黛西臉上啐了一口,方言都給飆了出去:“我會怕你哦?你信不信老子馬上現在去給你開死亡證明!你這種人死了得下十八層地獄,陰曹地府都不會收你!”
女人被一種有增無減的急躁情緒所控制。此時此地,僅有她的聲音在屋子裡飄蕩,它像一個人臨終時的喘息那樣令人心碎,它像兇惡的咒罵聲那樣令人心悸,又像是警鐘在黑暗靜謐的深夜狂敲猛擊所發出的絕望的哀號。
林黛西的臉上,浮動著因沉思過深而明暗不定的恍惚,她把細弱的脖子往前探了探,獰厲的臉孔投射下巨大的黑影,覆蓋在暴怒成一團的女人臉上,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那你現在就把我給解決了,再添一把火把這個房子燒了,不用開什麼死亡證明。”
晏城人都是受不了火上澆油的性格,女人聽見林黛西不僅不低頭懺悔,還十分囂張,肺都塊氣炸,舉起手來就要用斧頭劈過去。
“不許動,警察!”
何恩婧特地來找林黛西,看到屋外站了一圈的人意識到情況不好,匆匆從外面沖了進來,伸手攔在何恩婧面前。女人的斧頭還沒來得及抬起來就好似被某個看不見的桎梏壓住,死活動不了。
何恩婧問女人:“怎麼回事兒?故意損害他人房屋還高舉兇器你這鬧的是哪出?光天化日殺人是嗎?”
女人看見何恩婧,鼻淚交加地哭了起來,但她並沒有嚎啕抽噎,而是任由眼睛漲得通紅,咬牙切齒:“我兒子被她媽引誘殺害,又是鬧得哪出?他死的好冤枉!”
何恩婧知道了這人是西發東揚網癮案中失蹤孩子的家屬之一,理性勸道:“大姐,那個案子已經結了,兇手也已經被繩之以法了,你現在這樣,是在犯罪你知道嗎?”
“母債女償!”女人猛地抬起頭,雙眼如炬:“那些畜牲千刀萬剮也不能讓我兒子重新活過來,憑什麼畜牲的女兒還能好好地活在這世界上?我就想讓她死,大不了我一命抵一命!”
她感到自己像被一錘打碎的瓷瓶,嘩啦啦地粉身碎骨。而也就在這一瞬間,那些慘無人道的罪行,那些恐怖變態的謀殺,它們埋在地層深處、汙穢得汁液淋漓的根源,像暴露在探照燈下一樣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