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司禮那個事兒精本質上是個看風使舵的圓滑人,他今天之所以能幸運地在政商中心昂首挺胸,決不是因為能力大、水平高,而是因為有後臺,他的小聰明又懂得投機,善搞投機,在每個重要的關頭都押對了寶。為了押寶,甚至不惜一次次犧牲掉自己的安全。
倔驢一頭。
人性中的善與惡,時而廉價,時而貴重,對美和醜的辨識常常也只在一念之間。
鄒司禮的以身涉險和程遠焱的以身涉險完全不同。
程遠焱那樣的人,算計別人的同時會給自己留出很多條退路。曲應騫故意把鄒司禮趕走,就是想讓他和程遠焱少接觸,躲開這燙手山芋。
哪怕止不斷鄒司禮和程遠焱的業務往來,但只要他人不在這邊,最後出了什麼事都可以往“沒有親身參與”的那邊推,人身安全不成問題,頂多損失點兒錢。
同學沒聽見曲應騫的回複也不生氣,仍舊像個盡職盡責的情報人員喋喋不休:“c的調查結果也有了,公司大方向正確,並不等於說就不存在問題,工地黑料不少。程遠焱目前的股權只有百分之二十,還有百分之十沒有完成轉讓。那百分之十是他爸用其他股東來牽制他的,要是程遠焱有別的心思,他們就聯合這部分股權予以制約,這樣一來,程遠焱既能在公司發揮活力,又不會失控。”
曲應騫已經到了目的地,把車慢慢停好:“欠你個人情,有事兒吱一聲。”
“絕不跟你客氣。”
曲應騫把副駕駛的水果籃提下了車。往日人頭喧囂的這些老巷子裡此刻門可羅雀,小的在上學,大的在上班,都還未歸家,只剩下一些老的蹲在門口曬太陽。
與另一條街道的金碧輝煌相反,這些老巷子裡藏汙納垢,似乎裝著晏城所有黑暗的秘密。曲應騫一下車就引起了那些老人們的注意,紛紛盯著他打量。
曲應騫不慌不忙,他不急著走,站在原地,彷彿有要給那些老人看好的意思。
他先是百無聊賴地把電線杆上的小廣告看了個遍,接著無目的、無差別地撕著紙張。那些老人漸漸看出來,這個年輕人一定在等著什麼,等了這麼久還沒走,鋪滿地面的碎紙片顯示出他的決心——他今天非得等到誰不可。
提著水果籃卻不上門拜訪,只有兩種情況,一是他不知道對方住哪,二是對方的身份比他尊貴,他又有要事,不能隨意上門叨擾,所以在巷子堵截。
曲應騫還在撕那些廣告紙片,只用一隻手撕。
等了許久,終於等到了一陣曲應騫感到熟悉的腳步聲。他抬臉看過去,從前修剪很細致的頭發,如今剪得更短,下巴上泛著青混白的胡茬,身上穿著的灰色汗衫襯得整個人看起來有點無可避免的蒼白頹廢。
來的人也看見了他,腳步後退了一步,似乎是想逃,但看見曲應騫已經盯住了他,又只能強忍不能丟失身份面子似地挺著。
曲應騫沖他一笑:“東叔,要找你,可真不容易。”
春日裡的陽光除了讓人感到睏倦與乏力外,似乎還有某種能影響時光的神奇魔力,順著帶柵欄的視窗灑進粟海東的家,將周圍的一切陳設都照耀得彷彿倒退了二十年,並定格。
或許根本原因是因為這裡頭傢俱都十分老舊。
門口的兩雙破拖鞋,扔到街上專門收破爛的都不會要。衛生間的馬桶在漏水,隔上三兩秒鐘“滴答”一聲。廚房裡的水龍頭也在滴水,但這似乎不是漏水,而是刻意偷水。證據很明顯,水龍頭下的臉盆裡積了半盆不要錢的清水。
客廳南北不通透,就像老式廠房內逼仄的走廊,勉強擠下一張沙發和一張小餐桌。如此令人不適的戶型,與其稱之為家,不如稱之為落腳地。
餐桌是簡易的折疊式餐桌,桌腿的螺絲有些鬆了,平時看不出來,但只要往桌面上放東西,桌子就會晃。桌面一片斑駁,不僅掉漆,還有多年來形成的牛皮癬。曲應騫只好把水果籃放在地上。
粟海東倒了水,請他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