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垂在曲應騫頭上,他走在前鋒,幾乎可以夠到月緣。整條巷子就在他的背影後,像燈籠般的含著幽幽顫顫的燭光。
他偷偷摸摸地回了自己的租房,卻發現租房外守著自己的同事,那樣子是他最熟悉的蹲守。
曲應騫意識到一定出了什麼事,仔細想想,似乎也只有和今天在摩天樓有關。
遇到危險反擊叫正當防衛,可週遙那一刀,在光天化日之下明顯能被有心人利用,祁定遠和張元水一定是接到了什麼風聲,所以才派人來“捉拿”自己。
張元水一直想把他從市局弄走,有了這個機會,不可能不用。曲應騫蹲在灌木叢裡略一思索,逃跑,就意味著他心虛。不逃跑,又會明白錯過一次機會。他是問心無愧,但是如果因為這件事暫時被停職,亦或被收押審訊,他就沒有調查的許可權和機會。腦子裡天人交戰好半晌,還是決定先躲一陣。
做什麼事最忌諱被別人捏了主動,如今似乎看到一線時機,在自己掌握前,切不可露了行藏,被人先機捕了去,自己徒嘆後來一步。
這麼晚了,先找一個住宿之地藏起來才是穩妥辦法,他不能去酒店開房,也不能聯系任何熟人,想來想去,最合適的地方就只有鄒司禮在翡翠灣的那套房子。
他並不知道鄒司禮已經回來,只認為此時躲去正好。
曲應騫以前一直看不慣鄒司禮的浮華,那人是用根牙線剔牙都恨不得牙線是用玉做的,但此刻夜下做賊的他,深刻體會到了有錢人不愛將就是多麼的方便,因為鄒司禮的房子裝的是指紋鎖。
上次過來住,鄒司禮強硬地把他的指紋也輸了進去。曲應騫閃進去,真像做賊一樣沒有第一時間開燈,而是站在玄關處看了半晌聽了半晌,確認家裡沒人,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啟了壁燈,並且把所有窗簾拉死,絕不透出一絲光亮。
逃命的時候忙著上躥下跳,原本包紮好的傷口又重新裂開,曲應騫拿了醫藥箱清理,然後開啟鄒司禮的筆記本查資訊。
和他預想的沒差,周遙的新聞熱度已經飆升第一。
殺不了曲應騫,就纏住他,讓他接近不了真相。如此百般阻撓,讓曲應騫怒火中燒,心髒像火山蓄滿了滾燙的巖漿,一刻也不能停止顫震。可他的情緒愈滾燙,面板就愈冰冷,一下子心髒猛烈地捶叩胸膛,下一分鐘卻又彈性疲乏,他好想跳入深水中去,以便泡涼他渾身的滾燙。
空白還在那兒,無數的空白要他去面對、去消滅。感到無計可施。
曲應騫用力按住太陽xue,腦子裡飛快地盤算接下來的計劃——周遙現在還在醫院,最起碼也得等落地下床才能接受調查,姑且算一星期,到時候他勢必要出面作證。但一沒監控二沒錄音,他說的話未必就能成為被警督信服的證據。
如果要找人證,靈堂裡的人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但裡面混了那夥人,事情的走向不一定能由他控制。
短短的一個星期,他必須要找出一些有用的東西才行。
黑幕重重,難以看透。相比之下,這你追我趕的倒像孩子的把戲。
曲應騫覺得頭腦慢慢清醒了起來,所有那些朦朦朧朧、幾乎不可捉摸的思緒都在大腦這奇妙的棋盤上重新複位——或許他應該去見一見曲平南當年的搭檔,汪猛。
他起身往抽屜裡翻紙筆,結果翻到了一堆厚厚的畫稿。
彩色的、素描的,疊起來有成千上萬張。
成千上萬,不知道耗掉了多少個日夜。
曲應騫一張一張地看,有的畫面是坐船在海上向陸地,遠遠地浮在海面,海水蕩出了碧藍色與金色。有的是山脈、房屋和火車。有的是在各個地方旅遊。有的是一方小屋,屋外四面種花……像是兒童故事書中某類溫暖的插畫,但不論那種場景,無一例外地都畫著兩個小人,一個表情傲嬌侍人,一個笑得沒心沒肺,還有一個連身體都沒有,只畫了一張笑臉在太陽和燈泡裡。
那是季舒聞。
鄒司禮從小就愛畫畫,雖然從不在人前說這是他的愛好,但是曲應騫一直都明白。小時候,母親騰晚在睡前總會給曲應騫講故事,起初是鄒司禮非要橫插一腳,後來就演變成了三個孩子都在騰晚的溫柔聲音中入睡。
猶記得母親講《尼爾斯騎鵝旅行記》,曲應騫和季舒聞都聽得著迷,就只有鄒司禮扁扁嘴不屑一顧地說:“大白鵝又不是天鵝,飛行的速度怎麼可能和大雁相提並論?”
曲應騫和季舒聞都還在和拼音誓死拼命的時候,鄒司禮已經學了很多的四字成語並靈活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