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給他講過睡前故事,他的早教知識全部來自於昂貴的早教機構以及昂貴的貼身玩具。他從小就聰明,語言類一聽就會。亦或者孤獨的小孩,明白只能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才能不那麼孤獨。
曲應騫傻兮兮幻想著騎鵝旅行的尼爾斯就是自己時,鄒司禮已經懂得用飛行速度來辨別不同的鳥類。
騰晚看著兩個差距頗大的孩子,免不了有些鬧心,問鄒司禮長大以後想要幹什麼,鄒司禮卻說:“我什麼也不用幹,我家有錢。”
於是騰晚心裡又稍感平衡了。
鄒司禮擅長察言觀色,曲應騫從小就知道。
那天晚上,模模糊糊睡著之前,他聽見鄒司禮說:“我長大以後要當兒童繪本畫家。”
父母不會給他講睡前故事,他便想自己給自己構建一個童話天地。畫畫能讓他抵抗外界,他樂在其中。那些豐富的設想,不斷地牽引他手中的畫筆。而此時此刻,那個童話天地既真實又夢幻地壓在曲應騫的掌心裡。
那些在畫中繪出來的空氣、月光、樹林、食物熱氣,樣樣都在向他們的關系進貢——他渴望一個溫暖的家。
鄒司禮不直接畫曲應騫的肖像,可畫的每樣東西又都是曲應騫。
他是靜物、他是風景,充滿詩意,無所不是。
季舒聞像個太陽和燈泡,照亮了他們兩人的二人世界。
那種生活雖然這不是親眼過過,但也算親眼見過了。
高傲的人自小就有一個並不高傲的夢想,卻高傲到點點滴滴都要帶上一個人。
不是這些畫,曲應騫就不會想起那些事,也就不會知道鄒司禮心裡真正在渴望什麼,又真正在盤算什麼。
他才發現鄒司禮早已是深入他生活的程度,哪裡都有他,他的廢話,他的狂言,他的一切一切資訊,都能隨時轉化。他盯著畫出了神,有種相依為命之感。偌大的世界上,每個人找他都是有理由的,求正義,求幫助,求奉承,求關系……都是有理由有所圖。唯獨鄒司禮,只想對他求一個家。
像是很深地陷入了一盤無法破解的棋局,從前無論遇到什麼,知道只要閉著眼睛橫著心往前走就是,可是現在……曲應騫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在走風漏氣,只有一處是滿的,就是心口。
那類似於悲傷,類似於欣慰又類似於罪惡的東西。唯一還留在那裡的一堆東西。
只有巨人才能掙脫束縛、解放自己,可他絕對不是一個巨人,他始終都不過是一個飽受折磨、資質平平的普通人。並且生活在一個對他充滿敵意、陌生而可怕的世界。對許多事情略知一二,又對許多事情一無所知。
原來被愛與痛苦,同樣驚心動魄……
曲應騫拘留在坐姿中,手肘壓在膝上,緩緩將臉孔從痠麻而僵硬的手掌間升起,露出了兩眼,鼻尖輕擦著指腹,將那股淚意拭掉。看著這樣的畫,甚至比看鄒司禮的人,更讓他明白什麼是天意冥冥。
把畫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放進去,手指卻一直搭在抽屜上。猶豫半晌,還是從中抽了那張花圍小屋,月色下兩人相擁而眠的那張畫,折疊好,放進自己的錢包裡。
樓下有按喇叭的聲音。
鄒司禮的房子雖然住得高,但這夜色裡四周太寂靜,一點聲響都能聽見,更何況是那輛悍馬的喇叭聲,曲應騫太過熟悉。
他一指撩開窗簾,看見鄒司禮的車在樓下被堵住,正在心生煩躁地按喇叭讓前面的人快滾。
從地下停車場到這還有足夠的時間,曲應騫趕緊將東西恢複原位,拉開門跑了。
本來他以為按照鄒司禮的性子,絕對會坐電梯,所以曲應騫直接跑樓梯下去,跑到第三層樓時,冷不丁兩人打了個照面。
這樓層只有兩部電梯,一部出了問題,一部有人在裡面抽煙,鄒司禮聞得想吐,寧願爬樓梯,正想著明天出錢在這裡加一部只有他才能刷卡坐的私人電梯時,猝不及防地看見了曲應騫。
一上一下,四目相對。是兩人生命接壤的時光裡,最悲喜不明的一刻了然通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