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人都想和鄒司禮勾肩搭背地拍一拍表示感謝,但鄒司禮雙臂交叉立著。那雙琥珀色眼睛既像清水池一樣淺,又像橋下的隧道一樣深,加上又穿著一套剪裁合體的黑色雙排扣西裝,白襯衫,黑領帶,整個人像本書一樣整潔,非常優雅。這優雅表明他的潔癖,讓人覺得在他身上施展任何動作都是一種褻瀆。
於是眾人便改為口頭道謝,紛紛祝他早日升官發財當爸爸。
窗外億萬金元的高樓大廈統統都被點亮,就只有何恩婧的腦子裡仍舊嗡嗡地響著忙碌的一天所操心的事情。她坐在那兒沒注意到黃昏已深化為黑夜。亮光激動地穿過幽暗,彷彿長了手指輕輕拍了她一下。
一天都沒怎麼吃飯,胃裡早已空蕩蕩,聞著味的那一刻,腹中早已承受不住饑餓咕咕叫了起來。
周遙突然伸手往她盒飯裡放了兩根烤腸。
何恩婧一看見,當即又立刻白了臉色,瞪著眼,嘴唇半啟,彷彿在微笑,可是那笑容已經僵在了臉上。那好不容易遏制下去的惡心畫面又再度像幽靈一樣浮起來,每個細節都伸出荊棘一般的爪觸,在她心裡攪動。
何恩婧低下頭,救命地抓住一個垃圾桶,又大聲嘔了起來。
周遙被她嚇一跳,連連往後退:“姐,你懷……懷了?”
誰的?不會是辦公室誰近水樓臺先得月吧?
何恩婧被胃酸反流,刺得說不出話,指骨節抓在辦公桌上,用力凸起的骨節像層巒疊嶂的山峰。
季舒聞拿過何恩婧的杯子,給她調了一杯溫水。
周遙瞪大眼……難道季老師的?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季老師剛來,這速度也不能這麼快啊,難不成是之前倆人就……
“婧姐……”周遙再次模糊地喊了一聲。
何恩婧停住嘔吐,啜泣了一聲,跟擤鼻涕差不多,然後她把視線轉到天花板的角落上。
“沒……事……”何恩婧講話有點倉促,磕磕絆絆並不順暢。她抿著嘴,這舉動讓她看起來像個受到驚嚇的小女孩,但就只有一瞬間。然後,她側臉的線條重新稜角分明起來,一隻手像用絲線操縱的木偶假肢一樣往上抬起,抓住脖子周圍的頭發,緊緊往前揪,抓到指關節依舊發白得像漂白過後的骨頭。
她就這麼瞪著周遙。
她並沒有動,但周遙被嚇得一激靈。
看我幹什麼?難道……我酒後犯過事兒?
不、不能吧……
嘔吐那一刻發出的聲響,是他這輩子聽過的最響的聲音之一。
清楚知道何恩婧嘔吐內幕的,就只有小張和季舒聞。何恩婧漱完口一抬頭就看見眾人關切的詢問和眼神,不免心裡一暖。
雖然她時常覺得辦公室烏煙瘴氣,一幫糙老爺們兒平時總帶著一種草莽氣,看上去根本不像刑警的樣子,平靜的臉上寫滿滄桑,眼睛也都是一如既往,陰沉沉、灰濛濛的,是正在結冰的水。嘴也抿得緊緊的,眼角的皺紋生硬而細密,眼神嚴肅而空洞——談不上殘忍,但離善良也差十萬八千裡。
何恩婧也曾在私下狠狠吐槽過,跟這樣一幫人共事真沒什麼意思,但偶爾還是會有那麼一刻,慶幸她自己不是身在一個重男輕女的辦公室中。
她沒有經歷過職場上的性騷擾,也沒有經歷過身邊同事們的瞧不起,還有一個公私分明的隊長,這些人雖然五大三粗,但的確可敬又可愛。
何恩婧擺擺手:“胃裡有些不舒服,吃壞肚子了。”
周遙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要喝你喜酒了。”
何恩婧拍他一掌:“別給我送這種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