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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章 瑪麗 (3 / 3)

母親的眼睛彷彿一匹超大馬力的永動機,能把死人電複活從棺材裡站起來跳恰恰。

眼白蕩漾著一抹淺藍,帶著一絲不諳世事的驚訝和好奇,碩大的眼珠遊走在那汪淺藍之中,像祼露在海面上的兩座幽黑島嶼,能讓人從海水和島嶼之中看見這輩子沒在任何女人眼中發現過的東西。

鄒司禮問:“你住哪裡?”

“暫時在酒店。”

她說的並不是實情,至少,不是全部的實情。新換的男友也跟著來了。鄒司禮想關閉一切感官的閘門,可是耳朵好像不是腦子控制的,耳朵總在尋找任何一個時機悖逆著腦子的管教。

瑪麗的嘴唇輕輕翕動了一下,鄒司禮看得出來她還有話要說。

“歡迎我去你們的家嗎?小曲會不會介意?”

瑪麗古靈精怪地沖兒子眨眼,她已經看到了兒子對於那個人的維護和體貼。把她從病房裡拉出來,不是因為那些人,僅僅是因為曲應騫感到不自在。

鄒司禮想說的是“胡說八道”,但話出口的時候,臨時又改成了:“你還是在酒店安靜住著吧,我忙,陪不了你。”

“我聽說了。”瑪麗寬慰似地捏捏兒子的肩膀:“所以媽媽這次來,是想帶你走的,你跟我去國外吧,和小曲一起。和你爸在一起,只有吃虧的份。正好我那些産業也需要有人打理,你既然有興趣開酒店,那麼在哪裡開不是開?”

那個聲音裡藏著一種如同彈性最好的橡皮筋那樣幾乎可以扯到無限的耐心。

鄒司禮向後退,靠上牆,抗拒著母親的接觸,像是隻有脾性的貓。那脾性有點像自卑,又有點像自傲,總而言之有幾分各色。用那雙介於貓和虎之間的萬花筒眼睛,定定地看著她,看得她心裡發毛。那眼神很是複雜,有傲慢、好奇、警戒、期待,也有那麼一絲半點的哀怨,卻絕對沒有阿諛。母子兩人之間隔著的,總是那樣不遠不近的三步。她一進了,他就退,她退了,他就進:“我不是喜歡開酒店。”

他只是需要收集多方路子的資訊而已。這年頭,除了灰色産業,就只有飯店才能這本事。他不能沾染灰色,就算他不為鄒元直考慮也得為曲應騫考慮。

“不管是不是,你都不能繼續下去了,tk的事,我也知道了,多危險啊?你不想做餐飲也沒關系,反正我的産業都有人負責,我把股份都轉給你,你每年靠著這些也能不缺錢花。你可以繼續你的畫畫。你小時候,不是有老師說你的眼睛就是為畫而生的?你要是還留在這裡,你就辜負了上帝給你的這雙眼睛。上帝雖然是博愛的,可是千萬個人裡,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一雙眼睛。”

母親不是隻會哭哭啼啼的柔弱女人,鄒司禮一直都知道。她和父親在一起生活了多年,學到了一些父親的精明和膽識,又在不順利的婚姻下練出了吃苦耐勞的秉性,離開父親之後,果斷抓住時代的紅利白手起家,迅速成為一個富起來的人,然後再開始世界連鎖,各國遊走。不論經濟怎樣緊張到日況益下,食物永遠是人類的必需品。掙到了錢,後來又搞股票,後來又搞投資,後來又搞上市。總之,在金錢這個競技場上,她總是比別人嗅覺靈、膽子大、運氣好。她是錢的親女人,命裡帶來的,一脈相承的,又是錢的避風港,錢到了她手裡,總會生出更多的錢。

鄒司禮最後一次見她時她已是千萬富豪,現在不知道她有多少錢,也許她自己都不知道,因為太多了,也因為太多的錢在股市上瞬息萬變,蝗蟲一樣,算計不了。跟著這樣有錢的母親,的確要比跟著父親要好。

只是鄒司禮面對著瑪麗的母愛,覺得很陌生,也很不習慣。也許,瑪麗那些年對他的不聞不問,就叫作“路過卻視而不見”的暴力。那和用鐵錘砸頭其實沒什麼兩樣。他不知道瑪麗是不是也到了一定年紀,開始意識到孩子的重要性,所以想回來重新撿起他。

從前自己很不愛看見她,但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見面,再見時那些情緒都被掩藏太好。時光的沙漏裡,已經落下去的沙子飛舞起來,閃起舊日的光芒,彷彿要再回到上層。

“我自己會看著辦。”鄒司禮想把她打發走。對於別人,為了利益和人脈,縱使不喜歡,他也能打起精神去應付,但對於母親,他不知道怎麼應付,也不想。

真實的痛苦就像取景器裡的太陽,刺痛雙眼淚流滿面,一旦別人看,就成了一團焦糊灰暗到模糊不清的照片。

哲學說有裂縫的地方就一定會有光,說這話的人一定忽略了一個前提條件——裂縫在頭頂才能有光,裂縫在腳下,只會有深淵。

他一直被愛恨交織絞刑,眼睜睜看著父母們各自朝著不同的道路毫不猶豫地走過去。他們曾把他當作一件能夠包住他們兩人的衣服,但後來他發現自己是粒太小的扣子,縫不上他們婚姻的大洞,於是只剩形影單只的他在原地東張西望、彷徨無助地站著,豔羨地看著別的小孩,他們的心像割過的草地,年年複綠,好比換牙、頭發、指甲,他卻只有風霜雪雨。

長大後又拼命把自己變成一把鑰匙,戳開父母心裡彼此的孔洞,周遊他們心裡所有的疆域,還是沒有找到一條能夠讓他回去的路。

情有可原不代表正確,只是人性的自圓其說,好將他壓成燃燒的柴火。

“我可不是學你爸爸想要控制你,我會給你最大的自由,不就是喜歡男人嗎?我同意,愛情不分性別,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本能。你也知道,在國外,人們更能接受,你爸爸那個老古板,不可能會理解,更不可能會讓你表現出來。”

母親永遠有這樣的本事,能把最醜的東西攤在光亮底下,不動聲色地說了,叫人覺得那不過是一樁每日都有可能發生的尋常小事。其實和父親那些幽暗的秘密相比,他的秘密算什麼?一粒塵土。

雖然家裡有人從政有人從商,但規矩比貴族還多,禁止抽煙,禁止去遊戲房,禁止早戀,禁止逃課,禁止打桌球,禁止無所事事發呆,禁止在馬路上游蕩。但受禁的,從小到大隻有鄒司禮一個人。

雖然是個太子爺,可和父母之間真是能用“烏集之交”來形容。家庭注重觀瞻,不斷修飾形象,他負責給鄒家長好“未來可期”的門面,父親給他能給出的優渥條件,但不包括愛。他手上除了比同一輩稍顯闊綽的零花錢意外,其他的還真沒有。雖然家裡邊的床是軟的,家裡的飯菜也是新鮮多樣而應時的,但他總沒有太多發言權和決策權。跟著瑪麗,的確是自由,可是又自由過了頭,他誰也不想跟,只想帶著曲應騫找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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