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他說如果要靠那種方式才能喚醒我痛苦的記憶,那他寧願選擇我遺忘。他是個很好的醫生……”
因為情緒極端化住進療養院,那裡的護士對她都發怵。縱然她個子不算太高,不滿一百斤的體重瘦得打晃,但是本能讓周圍的人對她敬而遠之——她的臉上有一股死氣。那是一心求死的人才會有的臉,病房裡的其他人,無論進來的原因是什麼,想活著出去才是最大的目標。
逗弄一個想活的人是有趣,反正無論怎麼逗弄對方都依然想活,但逗弄一個想死的人,對方很有可能拉著你一起陪葬。
在這樣的精神暗示下,她幾乎可以在允許的範圍內做任何事情。她從不運動,不吃藥也不會被責怪,每天過完放風時間就一個人坐在床沿,不說話,也不看任何人,到點熄燈了安安靜靜地躺平,對於其他病人的罵罵咧咧充耳不聞。
護士以為她每天都睡得很熟,直到有一天半夜查房,轉頭陡然對上她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像兩口大而圓的深井,一點光亮也無,直直地對著人,好像在聚精會神地看著什麼,好像又什麼都沒看,差點嚇個半死,危險的意識到,很可能從抑鬱走成了雙向,所以程東之在她身上下的功夫格外多。
她認為程東之是個好人。
終其一生她也沒能掌握過自己的命運。念書的時候身邊人總是告訴她,只要夠努力,就能成為小說裡的主人公,建功立業,名垂青史。
長大了她發現都是螻蟻一樣的凡人,被生活的洪流推著向前,日複一日,再美好的願景也抵不過幹癟沉重的現實。
抑鬱之後,大家都慢慢放棄她,包括母親也在長久之中變得不耐煩起來,但只有程東之沒有放棄她。
鄒司禮繼續問:“你醒來之後呢?”
“我醒過來時,那個人不在,我也不知道前幾天夜晚他在不在,反正一直昏睡著……總之,那天晚上我醒來以後,就開始尋找出口。一開始我以為是個地下室,不,是個地下室,可是……”
陳燦雯的腦子陡然又短了路不知道怎麼形容。
鄒司禮幫她接下話口:“建在哪裡的?地底下?”
像是重新接上了腦電波一樣,陳燦雯開了口:“對……還有新鮮的泥土味。”
“像防空洞那樣?”
陳燦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但是很窄,沒有窗戶,那人來的時候都會點上一支蠟燭,個子中等往上,不胖,戴著面具。他不在我就什麼也看不清,只能用手去摸,地面上是硬的,但不是水泥的硬,而是那種泥土被壓緊實的硬,像很多年前農村的那種土坯房。
“我後來以為自己摸到了一個門,穿過去發現並沒有什麼門,更像是一個洞,後來又有很多個洞,彎彎曲曲,我感覺自己是在洞裡爬行的老鼠,爬出去之後,像是在一個山崖底下,周圍有很多草,我四處找路,跑了很久,還踩了很多的水塘,後來是一輛過路車救下,再後來我就到了醫院裡……”
那段記憶中,只知道天是灰的,地是灰的,源源不斷的累從心腹一直湧到皮肉,世界像一個劣質的塑膠模型。
“山崖?什麼樣子的山你還記得嗎?”
陳燦雯搖頭:“看不出來,而且我一心想跑,根本就沒力氣回頭看那地方長什麼樣子,我只知道有很多的樹,長得很高很大……我跑的時候,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腳步聲,又感覺聽見的不止是自己的,我也分不清是真的還是幻覺,總之我很害怕,就不停地往前跑,往前跑……”
時至今日,她也不敢和人約著去進行任何山區活動。
“那個人既然沒有對你造成性命威脅,為什麼你這麼害怕?”鄒司禮的聲音少有的低沉,氣息裡挾帶著微弱的電流。
比起那些只會一根筋跟她對口供的警察,鄒司禮顯然要聰明得多,他只用這一個問題就擊潰了陳燦雯。
“我……總是做同一個噩夢。”
“什麼夢?”
“我殺了人……我刺破了他的頸動脈,血噴了我一臉……”
不是那種似是而非的,而是特別清晰的夢,像是腦子裡裝了一臺放映機,按章節自動播放,連一個眼神,一個表情都歷歷在目。那些畫面很可怖,她完全不想看,可是那些夢彷彿有自主操控的能力,只要她一閉上眼睛,就開始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