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信。但這事的確影響不好,正好周遙也醒來了,你們倆原原本本的把事情說出來,別編別撒謊,聽見沒?”
曲應騫總是喜歡從微小的一句話或一個細節裡判斷出某種氣息。祁定遠的眼神裡沒有敏感,以及一個敏感的人所具備的的緊張。敏感的人都需要某種逃遁,眼神不對,手下意識抓東西……這都是方式,可他看不到。或許是祁定遠掩藏太好。
“周遙會受到什麼處罰?”
“那得看事情的性質。”
曲應騫一瞬間像禪宗似的徹悟與洞悉。就像一道用密草覆蓋的斷崖,看似平靜,無驚無險,撥開寂靜的表象,下面就是萬丈深淵。每一個細節都是隱喻,每一個姿勢都是訣別。
“那個人是要殺我們的人。”
“誰能夠證明?”祁定遠頭疼地摸腦袋:“曲應騫啊,你知道的,凡事得講個證據,但周遙拿刀捅那人的畫面不知道被多少人先入為主地看過了,這就成了鐵打的證據。影響民眾想象力的,並不是事實本身,而是它們發生和引起注意的方式,就算事實真的是周遙自我防衛反擊,警督為了平息一些人的怒氣,周遙也是要受到懲罰的。”
曲應騫面色有些陰沉:“需要我們以身赴死的時候,就把責任、光榮全部壓給我們,用完了,就像一枚廢棄的棋子,隨手一扔。我們保護了群眾,誰保護了我們?到頭來還要被自己人背刺一刀,難道這也是警察的命?”
“所以你得說清楚。”
曲應騫咬牙笑:“人最擅長本末倒置,顛倒的黑辯不成白,我怕是說不清楚了吧。您直接說吧,上頭對我的處罰是什麼?”
祁定遠不自在地咳嗽了一聲:“這事需要調查,在沒有查清楚之前,你和周遙就先休息一段時間。”
曲應騫早就預料到了,無奈地抿嘴點頭。胸口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緩慢伸展,滾燙如蠟燭的表面,被燭芯慢慢燃燒,然後掉落。他把自己的證件掏出來放在辦公桌上,起身離開。
滾燙的茶未動一口,懷裡的起訴書也沒能拿出來。
祁定遠又補了一句:“小子,這事關周遙的前程,你得仔細地、好好想想,要不然怕是他以後……沒有以後了。”
曲應騫始終沒回,祁定遠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聽了,還是沒聽。用嘴吹去茶杯表面的浮沫,屠夫式大嘬一口,燙得嘴唇發麻,但自有一股清香快速湧上來:“好茶。”
外面下了雨。
該來的,始終會來,就像這座城市久候未至的雨。雨絲零落,在曲應騫眼前劃出規則的斜線,像傷口滲出的血珠。
周遙從昏迷中掙脫後,意識的混沌還沒有完全散開,昏沉與眩暈像柔軟的塊狀物體在腦海中回蕩。轉入普通病房,迎來的不是噓寒問暖,而是一臉嚴肅的警督,就知道這事情鬧大了。事已至此,唯有配合,但心裡還是稍有寬慰,至少這件事不是他一個人的經歷,否則真是有嘴說不清。曲應騫一定會給他作證。
可是從白天等到晚上,望眼欲穿,卻始終沒能等到曲應騫的身影。
警督聯絡了市局,詢問曲應騫的下落,市局說不知道。警督的人明白他們是在互相包庇,卻也無可奈何,只好嚴肅地對周遙再次盤問,並說曲應騫當了逃兵,逼問周遙是不是曲應騫指使他那麼做。
周遙不願反駁眼下他唯一的支柱曲應騫,他只是暗自將警督的盤問在心中列為奇恥大辱之一,暗中在傷痕累累的心上再結一道記事的繩結。
不知道是緊張的氣氛,還是緊張的神經,還是別的什麼,周遙覺得很累,也很悶,但他一直勉強地維持著,勉強讓自己表情自然。一直等,一直等。
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心甘情願,總是能夠變得簡單,不會有任何複雜的藉口和理由。
從他醒後,看天,看雨,直到月亮和路燈出來,清楚的照亮世界,周遙能看到很遠很遠,一直遠到地平線,可是始終看不到一個人來。
那個一直被他認作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