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在深沉的昏暗之中,而且似乎不會再從這種昏暗中起身。此刻沒有一絲絲的風,一陣透明的霧傳送著最後垂死光線的波浪,近與遠顯得既不真實,也失去了空間差異。
曲應騫想起小時候母親給他講過的一個鬼故事,這世上有一種孩子叫作煞嬰,生下來就要被拋棄,因為他的命會殃及太多無辜。這種煞嬰身上有個標記,刻著不顧一切。
他不知道人這輩子要做什麼,應該做什麼,只能做什麼。他只想靠著自己的慾念行走,不是為了出人頭地,也不是為了錢權過上幸福的生活,而是不顧一切地摧毀。他很聰明,也從不強取豪奪,但沒人比得過他,因為他想要的僅僅只是摧毀。這種煞嬰是老天派到人間來收魂的惡鬼,什麼都沒法讓他開心,他就只好要別人的命。
曲應騫不會天真到去相信一個煞嬰的承諾,他要親手將這個遊戲結束,真正地、徹底地結束。
他把那張卷巴到不成形的檔案袋扯平。
程東之伸手打算接過時,曲應騫卻把手往後一仰:“我不會給你。”
“你別逼我。”
“是你在逼我。想要?有本事就來拿。”
程東之忍住:“我不白拿,和你交換。你不想知道那個樹洞是什麼時候在那裡的?又是誰挖的?並且其他的疑團,我都可以解答,這一對比,可是我付出比較多,但沒關系,我不嫌吃虧。我說了,我們該是合作關系,缺什麼就得自己要,心裡有數的人才能佔到機會!”
曲應騫趁他在喋喋不休的時候,一下就猛地把那些紙頁撕成兩半,手捏住打火機一摁,風一吹,火滅了。他又點了一下,火苗把紙張舔了一小口。
那是曲平南的單位信箋,底下有幾個紅色印刷體,上面的手寫字跡,分行排列。
程東之瞪大眼,這會兒是真有些急了,伸手就要去搶:“你幹什麼?你瘋了?你就這麼愛他?他是害了你父母的仇人兒子,你這麼多年的痛苦,都是因為鄒元直,而鄒司禮身上流著和他一模一樣的血!”
曲應騫往後躲,決不讓他碰到。
當一個人不溶於百分百的黑,也不見透明到百分百的白,而是無可奈何身處一個灰色地帶時,他是被同情,還是被鄙視,關鍵在於別人對他知道多少。
曲應騫看過鄒司禮一無所依的笨拙童年,聽見了他對自己索求愛戀的艱難,還參與了他種種不為人知的血與淚,於是鄒司禮的一切作為都易於理解,易於被原諒。
愛人之間,知道就是原諒,知情即是牽連,知退更是包庇。
他沒得選。
“你在意他,可我不怕你在意。他跟咱們就不是一路人,他就是揚起的塵土,風一吹,塵土就過去了!不就是十年嗎?你也得到了我的十年不是嗎?怎麼說你的心理問題也得到了相應的治療,如果沒有我,你都走不到這一步!”
十年……或許真是最標準的愛恨泯滅期,三五年太短,二三十年又太長,只有十年,剛剛好。
“現在你開始擔心這個了?我中過槍,也被匕首紮過,我曾跑過上百座樓梯,穿過上百條小巷,闖過上千道門,根本就不知道對面的敵人是誰,將要發生什麼事情。現在。就在你剛剛對我起了殺心之後,你又假惺惺地開始關心我?不正是你把我推到他身邊的?”
曲應騫的手再次舉起打火機,那麼一抖,快要熄滅的紙再一次很有規律性的就著了。他一切的動作的韻律,都是配合著他體內的律動而出發,一看上去就覺得這個人滿身是彈簧。
點燃了這張紙,空氣濕滯,火焰猶豫,火焰彷彿有些痛惜這堆紙,它停著縮著,但片刻後,它也毅然決然,火苗慢慢燃起來發出了白煙,水汽太大,白色的煙彌漫著撲向眼睛,它們像薰香一樣,留下濃烈的氣味。
程東之要去踩滅。
曲應騫困住他,兩個人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揍,扭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