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黃昏,整塊的陽光被熱風打碎,貼伏在眼前,世界好像一個脆弱的蛋殼一樣徐徐剝開。
人人看上去都十分自在,笑容滿臉。鈔票幾經易主,其實沒有誰能夠一直擁有它,大都好物不堅牢,幹脆做成了見證百家歡喜來去的旅遊景點,成了老百姓能零售到的浪漫,好像那些金雕玉琢、絲絨軟香、極盡繁複,和生活的樸素相悖的東西,天生能讓人精神一振。
“我知道你是誰,別裝蒜了。”
“手舉‘世事隨流水,算來夢浮生——’好詩啊,可你幹嘛對不起這心境?”
鄒司禮手一頓,偏頭看著頭頂的擋臉,麻布上正是繡著這兩行字。他往對面看去,密密麻麻的視窗都沒有想找的那張臉。
“我知道你在這附近!”
那邊又在桀桀怪笑:“當然得配合你的用心,這樣遊戲才好玩,不是嗎?你告訴警方也沒用,自動套用變聲器,還掛了vpn,他們查不到這手機的位置。”
鄒司禮心裡的矛盾有了變化,就只能長時間保持沉默。
為何打電話給自己?是炫耀,還是使計?還是誘騙自己和他一起跳躍?
但誰有他能跳呢?他是個會思考的跳蚤,有種無法比擬的起跳能力。鄒司禮抓緊手中的筆,猜測這跳蚤下一步會跳到哪裡。
一種巨大的不安佔據了他的心裡,就像身處一個陌生地域,黑夜突然降臨,急需遙遠偏僻處小木屋中微弱的燈光或是荒蕪難及之處火把的光亮來指引方向。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麼知道你在哪的?來猜猜吧,看看以你的智商,到底夠不夠資格來玩。”
鄒司禮腦中快速閃過一連串的事。他好奇修道院的雅典娜雕像,就有陳燦雯送上了門,知道箱子最後一次出現在了丁香街,賣藥的就將地點選在瞭如今的廊坊。
“你在我手機裡裝了監聽和定位吧。”
“你現在才發覺?遲鈍了點兒。”
鄒司禮咬緊牙關,和曲應騫接回汪猛的時候,他的手機隨著車落進了河裡,回晏城以後重新買了一部,從來沒有接觸過程東之,他卻能在自己手機裡植入監聽。
手機對鄒司禮來說,一向是私密物品,別人碰不得,那就只有電腦。鄒司禮想起自己用手機連線電腦輸送過檔案資料。
“難為你一個心理醫生私下裡還精進駭客的技術。披著羊皮的狼。”鄒司禮咬牙切齒:“程東之你別囂張!”
“為什麼你認為是我?你之前一直千方百計想取程遠焱的dna,我還以為你懷疑他呢。我可以幫你。”
“誰要你狗拿耗子?”
“我可是一片好心。沒有我提供關鍵證據,那幾個案子破得出來嗎?市局刑偵,不過區區如此。壞人無罪,而好人有罪的案例也並不少,人類捕虎是狩獵,但老虎抓人就會被定義為災難。立場轉換,事情的性質就會發生變化。你這人是傻大膽,提出希臘神話的方案是需要負責任的。你本來就是一個門外漢,聽指揮就行了,卻活生生要把自己放在懸崖上魚死網破,那麼大畫家,我就只好往你調色盤上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希望你滿意。”
平日裡程東之看起來總是很有修行的樣子,可此刻說的全是沒什麼修行的話。
鄒司禮的計劃被破解,只能說技不如人,可是連內心最深埋的意念都被對方挖掘出來,那種恥辱,真是錐心刺骨的痛苦。
“我不在乎你為什麼這麼對我,我只想問問,你為什麼這麼對他?”鄒司禮一拳砸在桌子上,咖啡杯跳了三跳,暈出一片汙漬淅淅瀝瀝往下滴,像誰掩埋在心底不能示人的眼淚。
“整整十年,你什麼都看在眼裡,卻將他玩弄在股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