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個時候忽然想起來今年宮宴召了個嶺南的鄉民來宮中。
待秦源敬完酒後,慕容宇先揮退後面的臣子,讓王內侍將那嶺南人召過來看看。
王內侍:“宣——郝仁上前覲見——”
眾人讓開一條道,好奇此人是何人。
有人解釋道,皇上嘉獎嶺南百姓,召黑山鄉的鄉長入宮受賞。
“黑山”二字已不陌生。
大家都看向從席尾走來的人。
來人一身厚實的棉袍,行走間有幾分氣度,但外貌屬實平庸,說不出好也說不出壞。
不瘦不矮不胖,不美也不醜。
“草民郝仁,拜見皇上,拜見各位貴人。”
郝仁上前跪下行禮,磕頭時很恭敬,像一個初次得見天顏的平頭百姓那般謹慎,但同時又很大方,沒有畏縮緊張之態。
袁遲和秦源揉揉眼睛,看了好幾遍,也看不出郝仁的原本面貌,在心中直嘆易容手藝高超。
上百盞宮燈齊燃,照得殿內亮如白晝,一切清晰可見。
在場之人不少都在京中生活多年,見過當年的裴定禮,亦見過當初的裴凌雲。
觥籌交錯之間,此刻無一臣子認出他來。
連端著酒杯的張太傅也只是遙遙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平淡。
唯有一人心中湧起滔天駭浪。
宮燈上的鳳影投在裴姝裙襬上。
她將手覆在椅子把手上,不做言語。
她在慕容宇面前一向裝得很好,可這一瞬她知道,她的手在抖,在抑制不住地抖。
她甚至不敢開口說話,害怕自己開口便會落淚。
這些年在冷宮深居,她一直對自己說,爹孃兄弟也許都還在,都在嶺南一角好好活著。
可她不敢去深想,在當時亂得易子而食的時局裡,被髮配流放的人怎麼能活得下來。
直到慕容棣從嶺南迴來,告訴她凌雲還活著。
只有凌雲還活著。
還好凌雲還活著。
歲月如石,磨平了他所有的稜角,年至三十的凌雲身上再無銳氣。
裴姝記得凌雲十幾歲的時候心懷凌雲志,腳踏青雲梯。
他喜歡穿鮮亮的衣衫,喜歡在牆上揮墨成詩,喜歡騎馬回眸笑望春色。
他幼時驕傲,自知生得好,便私下在家中說:“我與阿姐皆生好容顏,恰若石中玉,海中珠,難掩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