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還沒到廚房門口,潘金蓮的聲音就從裡頭傳出來。
“老大一男人,好沒羞!不在家入你那白養的老婆,上別人家後院兒裡來逞威風?說我霸攔漢子?我霸攔自家漢子關你毬事?你不服,你大可洗幹淨屁股、撅起你那腚眼子,拉你那狐貍精似的小廝一道兒把漢子霸下,趕明兒再給他生一窩兒兔崽子!”
西門慶氣沒生起來,倒“撲哧”笑了。他攔住正要往裡沖的平安兒,兩人站在廚房門外牆下聽熱鬧。
潘六兒這小□□一向嘴毒,罵起人來葷素不忌,這一套專攻下三路的腌臢渾話,西門慶聽著都臊得慌,著實替他應二哥捏一把汗。
徐應悟還沒跟那傻不愣登、聽不懂好賴話的孫雪娥掰扯清楚,半路又殺出個潘金蓮來。可他鎮定自若,甚至可以說是成竹在胸。機關工作的社會主義打工人,誰還沒有點陰陽怪氣在身上。
他冷笑一聲,和顏悅色道:“‘自家漢子’?你‘自家漢子’,不是那燒化了骨頭黑黢黢的武大郎?”這一句,暗諷潘金蓮謀殺親夫、帶罪改嫁。
“我哥才一晚上沒到你房裡,就把你憋得著急上火,見著個男人就撒潑?”這一句說她□□重欲、不守婦道。
“你怎知哪個‘狐貍精似的小廝’同我一道兒?我幾時、對誰說你‘霸攔漢子’,這麼快就傳到你耳朵裡了?”這一句揭露她收買西門慶身邊僕人、安插眼線,這可是犯了做妾的大忌。
三句話問完,雖不帶一個髒字,卻把潘金蓮氣得尖叫嚎啕,扯散了頭發要往灶臺上撞。一眾丫頭媳婦大呼小叫著拉她勸她,再沒人注意徐應悟這個不速之客。
徐應悟趁亂往外走,邁出門來,正對上西門慶那雙瞪圓了的風流美目。平安兒抖抖索索跪倒在地,西門慶氣鼓鼓甩袍而去。
徐應悟叫了聲“哥”,西門慶不應,只揹著手疾走,徐應悟看出他生氣了。
剛才懟潘金蓮時沒料到隔牆有耳,話說得狠辣,他不禁有些後悔,不該逞這口舌之快。潘金蓮毒殺武大的藥,是西門慶給的,徐應悟揭她這個短兒,無意中也踩到了西門慶的痛腳。而且他一個外人,平白無故跑到人家後廚,對人家妻妾侍婢指手劃腳,想想確實造次了。
要教育改造西門慶,實應從長計議,這麼魯莽地想一出是一出,犯了心態急躁、盲目冒進的錯誤,是工作不講策略、缺乏大局意識的表現。徐應悟一路走,一路進行自我批評,不知不覺跟丟了西門慶,又錯失了挽回局面的最佳時機。
一天一夜沒回家,早飯也還沒吃,徐應悟走進家門時不免有些頹唐。令他驚訝的是,堂屋當中桌上,竟擺著一籠炊餅、一碗清粥,和三樣醃漬小菜。
小張松從後頭走進來,瞅著他翻了翻眼皮道:“你不是改了嗎?又上哪兒浪得不著家?”
徐應悟輕嘆一聲,語氣透著疲憊:“替你那西門大官人到莊上跑了一日,回去交差又等到半夜……”
“這一趟得了多少銀錢?”張松將筷子遞他手裡,又從蒸籠裡取了個餅子給他。
“沒有。”徐應悟心裡有事,眼神直愣愣的,“他生氣了,叫都不答應。”
張松聞言低頭咬了咬下嘴唇兒,摳著手接不上話。昨天徐應悟出門後,他在家琢磨了一整日,想明白許多事。
他7歲那年就沒了爹孃,親戚不願花錢養活他,看他生得清秀伶俐,便將他打發給戲班子換了一筆錢。他跟著戲班走南闖北,也學了些本事,略通文墨。
戲班走到清河縣那一年,班主得了急病,暴斃而亡,手底下一班戲子都各奔前程四散了,才十來歲的張松一夜間沒了生計,只得沿街賣藝乞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