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荷茗忽地抬眼看她,只見薛鈺羞澀笑著慢慢收回手去,指尖竟微微有些發顫,不覺心裡一軟,但怎肯輕易顯露出來,只別過臉不看她,片刻忽然想到什麼,問道:“逐精齋也算是京城最熱的珠寶商鋪,這竟是殿下的?”
薛鈺笑笑,道:“其實也不算是小王的。原是定父君放不下戰死沙場的將士遺屬,為能長久照料,便經營起了幾家商鋪,小王年紀漸長,定父君便將其中一些商鋪交給小王打理,這便是其一。這逐精齋也算是定父君當年被逼無奈時最早經營起來的一間,靠的是定父君常年徵戰天門山,與當地官員和幾家玉礦寶礦的礦主有些交情,能以合理些的價格得些品質好的玉石寶石。小王雖是拿主意的人,其實不過練練手罷了,所得收益,大半還是贍養烈士遺屬。實在是兵部雖有補貼,多年來也漸有增添,然而到底還是微薄,更不必說,兵部尚書陳柏原是皇長姐的岳母,一則有皇長姐撐腰,二則為了皇長姐的野心,總還要再颳去一層油水,落到遺屬手中早已所剩無幾。這樣的事申訴到母皇處,母皇只會覺得幽雲軍不知感謝皇恩,甚至會疑心幽雲軍是否有心構陷皇長姐,反而更不好。可幽雲軍那頭,都是沒了頂樑柱的家庭,誰家中若是有個三災兩病,或是有個聰慧讀書的孩子,點兩盞油燈便打不住了。”
任荷茗聽得她這般說,心裡格外難受,道:“怎的還能這樣。”
薛鈺不覺冷笑一聲,道:“兵部向來如此。不過是這幾年沒有大的戰事,才顯不出來罷了。皇長姐向來很懂得討母皇的歡心,母皇倒覺得她辦事得力呢。若不是兵部中還有你母親等秉公辦事的官員,照應著幽雲軍、景陵軍與蘭陵軍,燕支只怕還要猖狂呢。眼下朝中,除了定父君,除了幾位年老的老軍侯,哪還有用得上的將才。”
任荷茗心中微微一動,口中已道:“你志在此。”
薛鈺微微垂眸,不再說話。
任荷茗道:“殿下不必說,在下也明白。殿下是皇女,若手握兵權,難免攪合到危險的奪嫡之中去,更恐終生招致忌憚。更不必說恩儐主子白衣出身,陛下怕是都想不到要殿下去帶兵。殿下不敢與在下說明願為國戍邊,可是怕我不願意跟著殿下吃苦受累,遠離京城繁華?”
薛鈺沉吟片刻,道:“事以密成,語以洩敗。此志高而危,絕不能宣之於口,然而未曾在締結婚盟之前與任公子說明,終究是我對不住公子。若非因我有此志,一早便會上門提親,必不會等到秀選前的最後一刻。實在是因聽說公子不願入宮,與鑰姊相親又不成,才鬥膽求娶,至少可為權宜之計。若成,幽雲軍或能就此得到兵部支援,若不成,蘭陵郡王君的名頭也可庇佑公子一時。邊疆苦寒,若公子不願,便如先前約定,小王必會請母皇收回賜婚聖旨,一切代價自有小王承擔,還請公子放心。”
“我願意。”
薛鈺驀地抬起眼睛,道:“什麼?”
任荷茗認真道:“阿鈺,我願意。若這是你想做的事,就去做,我都陪著你,甚至這一路上的障礙,我也願意助你慢慢掃清。”
薛鈺忽地綻開笑容,道:“你喚我什麼?”
任荷茗臉色乍然通紅,哪裡答得出來,薛鈺卻雙手鄭重將他一手緊緊握在掌心,道:“你說的,可是真心?原是我不好,卻不想你這樣好。阿茗…阿茗,我薛鈺竟有這樣的福氣。”
任荷茗紅著臉抽回手來,一抬臉兒道:“既知道自己做的不對,可要記著你欠了我的。”
薛鈺這會子回過神來,亦覺得自己唐突,臉紅了片刻,從腰間香囊中取出一枚晶瑩赤紅的鴿子血銀戒指來,輕輕擱在桌上:“便用這個給小王的郡王君賠罪罷——此心赤誠,一如此戒。”
說罷便起身一拱手離去了,走時雙頰還有些薄紅,任荷茗坐在那兒不應,臉上卻也是燒得厲害,聽得她走了,才匆匆拾起那戒指,比一比,恰可戴在左手中指上,他十指纖長雪白,更加襯得那寶石殷紅如血,鮮豔璀璨,撫在掌中,彷彿還有她一點溫度和脈搏,真如她一顆小小的心般,搏動在他掌心。
過了一會兒,才聽褚掌櫃在外頭怯怯敲門:“郡王君?”
任荷茗忙慌亂整理了儀容,撫一撫滾燙的臉頰,才覺出熱得口幹舌燥,飲下那茶才道:“進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