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哭了,麥望安摸了摸耳朵,上面殘存著小孩子鹹濕的淚水。
“看看,說兩句就鬧脾氣,越大越不好管教了。”女人見孩子離開,即刻站起身離開。
麥望安百感交集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牆角處。
“嫲嫲,”盡管沒有任何意義,麥望安還是想說一句,“沈從意上課真的很認真的。”
阿嫲嘆口氣:“我看得出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倆能玩在一塊兒,說明那孩子很好。”
她變相地說明瞭麥望安是個好孩子的事情。
麥望安聽得出她話裡的意思,傷感之後不禁又有點兒不好意思。他摸著鼓鼓囊囊的口袋,裡面裝著他和沈從意兩個人未拆封的零食,估摸著沒有過分的辣製品,將糖果之類的甜食全都捧了出來,獻殷勤似的,搶在阿嫲訓斥之前,讓她先挑選一個喜歡的東西。
阿嫲一邊笑一邊罵:“讓你媽看見,非得把你掛在樹上餓個兩天不行。”
麥望安扮鬼臉:“那嫲嫲肯定捨不得我,我剛掛上去嫲嫲就把我放下來了。”
“你啊……”阿嫲笑得合不攏嘴,點他額頭,從眾多零食裡選了一個最鮮豔的粘牙糖。
看著阿嫲手速麻溜地拆封著糖紙,麥望安有心提醒她:“嫲嫲,這個糖可粘牙了。”
阿嫲沒理他,自顧自地舔了舔,最後一口氣塞在嘴裡,含糊不清地說:“不就是軟糖?”
“不——”
他還沒解釋,阿嫲那邊就像是被糖咬住了嘴,實際上也確實是被糖咬住了嘴,粘牙糖將阿嫲的上下牙齒黏住,她已經沒法正常清晰說話了,好不容易拽下,笑著就打罵麥望安。
她拿著糖,跟個孩子似的笑罵道:“好啊你,給我黏下牙,不讓我吃飯了是吧?”
麥望安和她鬧著、笑著:“才沒有呢,明明是你自己拿的!”
“臭小子,就不知道提醒我?越大越學壞了啊。”
“我才不壞,”恍惚間,麥望安找到了童年的記憶,他抱住阿嫲的胳膊,“我是乖孩子。”
阿嫲撫了撫他的頭發,在他耳邊笑呵呵的,聽得麥望安心中格外舒適與充分。
國慶七天假,麥望安的父母鐵定心要在南方漂泊,為此阿嫲嘴上說著正好,她也不願意兩口子回家擾她和孫子的清閑,其實心中仍是抱怨兩夫婦整日忙工作,卻不知道抽時間回家看一看孩子,趕著電話掐斷把兩人罵了一頓。
阿嫲拿著手機,來到孫子房間碎碎念,那時麥望安剛從箱子裡拿出吹風機,打算給洗過澡的無常吹吹絨毛,好抱著它進被窩睡大覺。
這種情況見怪不怪,得知父母不會回家的麥望安也未鬱郁不樂,他早就習慣父母如同浮萍的生活。猶記得小時候阿嫲還在世,雖說夫婦二人剛在南方踏穩腳跟,卻也沒念過麥望安那般小的歲數,竟是狠心幾年未歸,甚至連老人家最看重的春節與團圓夜也不曾回家看過一次,直把阿嫲氣得破口大罵,怒道他們狠心,再也不認兩夫婦,不讓他們兩人回家。
但畢竟父親是阿嫲唯一的兒子,爺爺撒手人寰,去世得早,父親是阿嫲養大的孩子,老人家也就嘴上動怒,心中還是渴望孩子們回來看看的。阿嫲就是這樣,慣用打是親罵是愛那套形式,用生氣做委屈的面具,罵你的同時也是哄你如她的願。從前是,現在也是。
麥望安升入初中,也虧上次母親回家探望過一次,這次兩人委婉地拒絕回家,阿嫲才沒動多大的肝火,只在電話尾部讓他們長記性。
他沒有怪父母,因為他知道阿嫲也沒有在心底真正怨怪遠在他鄉的孩子,若是他開口發牢騷,惹得阿嫲心疼不說,也多少顯得自己有點兒嬌氣。他可是一個成年人,即便拋去成年人的靈魂不談,只看這個小身板,那他也是一個初中生,多少也合該著懂事。何況與阿嫲生活的日子是充實且快樂的,麥望安用甜言蜜語哄著阿嫲,嘴巴裡像掛滿傍晚吃的糖,甜得老人家總是咯咯笑。他就說他一直都是乖孩子。
阿嫲收斂肆意的笑聲,可臉上的笑卻是怎麼也消不掉,索性就放在上面。她從口袋裡摸索一陣兒,麥望安見她拿出一個布袋,他知道這是阿嫲包錢的布子,心底已經明瞭老人要做什麼,剛要拒絕,不曾想她竟掏出一百塊,把它平展開,撫平摺痕,就要遞過去——
這個年代,像他這個年齡的小孩兒,手裡擁有一張紅爺爺不亞於七八十年代的萬元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