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很優秀的律師,怎麼會這樣。”
“女兒哭,帶孩子累,她心疼就去幫忙;她媽也病重,經常打電話叫她過去,覺得女兒不管她……在殯儀館送她的時候,老公和女兒在悼詞裡寫,是賢妻良母,我聽著不太舒服。”
翁如晤沒說話,只握著媽媽的袖子安靜地聽。“袁阿姨走了我經常夢到她,大學時期我們一起在圖書館借書,見面還聊《律政先鋒》,然後我就想,我的律師證哪去了,好多年了,我得去找,暖氣旁邊的鐵盒也找了,你的書桌也找了,找到你爸看見我就煩,說也用不上了還找它幹嘛。但我非要找到,把家裡都翻了個遍,還扔掉了不少東西,你爸捨不得的東西也扔,扔到家裡寬敞了一圈,最後你猜在哪。”
“在哪。”
“在你爸爸的筆記本裡。他跟我談戀愛和剛結婚的幾年都會記錄戀愛生活。我當時很愛看他寫的日記,像情書一樣,也覺得肯定會珍惜這個本子一輩子,就塞在封面那個夾層裡,因為我覺得重要的東西得放到一塊兒……你看,當初覺得愛情重要,結果它害得你連最該在意的東西都弄丟了。”
“你後來沒用得上律師證嗎。”
“在奉城用得上這個?你媽的腦子就是招牌。但那幾天我犯擰,非要找到這個東西。你爸不讓我扔東西,也不讓我在家裡翻來找去,還催著我去做正事,正事是——去老年大學找個帶孩子的班上,為你有後代做準備。當初我們計劃好的,在你工作之後就去旅行,我一直想出國,也想看看《律政俏佳人》拍攝的地方,你爸快退休的時候打了申請,前一陣申請透過了,但他不想陪我。想想我出國都是在結婚前,結婚後生了你就再也沒出國過了,你爸畫大餅能耐,沒有一次實現。”
“他倒是帶我去過故宮。”
“哼,那是因為車程兩個小時,你看他除了來找你,出過省嗎,結婚沒必要,保護的都是男人,但女人都很好,所以他們看著就沒那麼差,妻兒都算傢俱。但豬兒,我和你爸過了大半輩子,他心裡,你比我重要多了,然後我猛地發現,在我心裡,自己也不是最重要的,所有人都比我重要。你袁阿姨就這樣走了,我呢?你也要這樣過完後半生嗎?沒有更好的活法嗎?你讀過的書比我多,你可以替媽看看。這些話我本該更早對你說,但我才找到我的律師證。小小的本子,我才找到。”
翁如晤摟緊了媽媽的手臂:“媽媽,你知道嗎,麥耘恆媽媽是個特別自由的女人,她就很酷,沒那麼愛兒子,但我很喜歡他。你不必太愛我,喜歡什麼就去做。比起你無私奉獻,我更希望你做自己。和別人介紹時,我都介紹我的媽媽是奉城的律師,很厲害的!”
“是怕我給你丟臉吧。”
“怎麼會?我媽可比我厲害多了,我讀初中那會兒你還幫平豐縣被強制徵用了稻田地的農民打過官司,分文未取,我媽媽是英雄。”
“那你呢,做過什麼善良的事嗎。”
翁如晤把《秘密花園》的原委講給了媽媽,包括專案的初衷是因為朋友的母親去世。黑暗中媽媽挪了挪身體坐了起來:“這個花園的人很多,我也是因為你外公外婆還有袁阿姨,一直在花園裡。媽媽接下來真的要去旅行了,走到哪裡算哪裡,應該不帶你爸爸了,他親戚朋友都在身邊,不會沒人照應,我再不動身就真的老了。”
媽媽並不準備在上海待多久,翁如晤第二天便帶媽媽去了聲音花房,親自展示了怎樣用聲音創造故事。翁如晤媽媽十分入迷地看女兒展示,翁如晤還撓了撓頭:“上次那個磬音,你跟雙胞胎找到了嗎?”
“沒有。”麥耘恆搖搖頭:“我們嘗試了很多。”
翁如晤擺擺手,準備後面再幫麥耘恆尋找,媽媽好奇地問,那種磬音?翁如晤比劃著描述了半天,找不到特別禪宗的聲音,媽媽忽然笑了:“你去買一根芹菜,粗一點的,扔進陶瓷的餐盆裡試試。”
小情侶微微一愣。媽媽解釋道:“我跟你爸吵架經常往盆裡扔菜,芹菜很空靈。”說完她的手肘正好推到了自制的膠皮門閂,“吱呀”的聲音讓媽媽忽然大笑:“哦,這個像你兩歲時哭的樣子,壓著嗓子哇啦哇啦大叫,我都分不清你要做什麼。”
麥耘恆就在身邊,翁如晤尷尬得狠狠捏幾下有哨響的慢回彈玩具,媽媽笑了:“哎呀,這不是你小時候最喜歡的鞋的聲音,踩一下就會呱呱響,你很喜歡,我和你爸爸要煩死了。”
這都行?但的確有點像……翁如晤只好把慢回彈玩具放下,抬頭碰到了掛在半空的塑膠門簾。這是特意收來的老物件,用回形針和老糖紙串成的,沒想到媽媽開口:“你小時候就喜歡把這些掛在腰上轉圈,說這是你的裙子。”
每一件都很稀奇。媽媽來了興致,伸手在各個物件上拍拍敲敲:“哎呀,這個音樂盒很像你爸爸做的,當時你不肯吃米糊,他專門做個音樂盒騙你,你好奇一張嘴,我就趕緊把米糊塞你嘴裡。”
沒想到每個物件都能聯想到童年回憶。翁如晤努力扳正媽媽的聽覺:“媽媽,你也想想和你有關的聲音嘛,那邊有高跟鞋,別總想著我。接下來你不是還要踏上旅途嗎,第一步就是先想著你自己。”
“因為有了你之後太幸福了,所以每個聲音我都記得。”媽媽笑得累了,長吸了口氣:“你也是媽媽旅途的一部分呀。”
工作室開著窗,屋裡很多東西叮當作響,用來壓住心中鼓譟的情緒。翁如晤想說什麼,看到麥耘恆在不遠處輕輕地笑了笑,也沒有再說話。葉展真的電話及時地進來,提醒大家開飯了——她似乎熱衷一切可以被稱為“家人”的親友關系,在翁如晤一行人進門時也大大方方地喊了一聲“媽”。
“你們在外地打工多了是不是看誰都是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