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聲聲那徐大人如何如何,心中一動,倒是有些被提醒了,所謂解鈴還需系鈴人。當下開口道:“嫂子幾個都說那人好,我倒要親自見下到底如何。我見了,當真是個好的,再言其它。若是沒你們說的這般,便是磨破了嘴皮子也休想我點頭。”
貞娘一怔,勉強笑道:“小姑這話說的,從來只有男子要相看女方,哪有女方提出要相看男子的?這也有些少見了。”
許適容冷笑道:“為何只有男子可以相看女子,女人家便不能相看男子了?我剛和離沒幾日,那人便上門求親了,還應允瞭如何如何的,想必也是個世間少有的奇男子了。既是這樣,相看下又能如何?還能少了塊肉不成?”
原來此時風俗,有些男家怕媒婆誇大胡言,會要求和女家約在個幽雅僻靜的處所見面,名為“相看”,若是中意,便在女方頭上插只金釵,若是不中,則送塊綢布,名為“壓驚布”。貞娘聽她開口竟是要相看那徐大人,知道自己做不了的主的,急忙去報知了許夫人。
許夫人聽得回報,說她一整日都是沒句話的,只此時好容易才開口說了這些,那話雖有些驚世駭俗,只聽著倒也不是一口拒了的樣子。她昨日雖是丟了狠話下去,只畢竟是心疼女兒,沒有叫陸夫人立時回去應允了,想著還要待她自己迴心轉意了才好。此時聽得她如此說話,心想那徐大人自己見過一面的,亦是身長偉岸,氣度不凡的,女兒若是親眼見了說上幾句話,指不定就會迴心轉意了。沉吟片刻,當下便應了下來,找到陸夫人說了。那陸夫人雖是有些訝異,只也滿口應了下來,自去傳話不提。
徐進嶸聽得陸夫人如此回報,亦是有些驚訝,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婦人的臉孔身影。他雖前後只見過她四次面,只每次那婦人面貌卻是各不相同,叫他印象深刻,閉目便似栩栩浮上眼前。第一次通州城外的客棧,她被自己堂弟不小心驚馬撞到在地,明明見她倒地時面現痛苦之狀了,俄而自己起身後卻不過是娥眉微蹙,既無怨罵,也無責備,淡淡說了幾句便止了自己的丫頭轉身朝裡,整個人透出了股端莊沉靜,眼角連他那裡卻是掃都未曾掃一下;第二次見到是在陸府的園中,她醉臥春榻,豔若芙蓉,憨態可掬,發間蝴蝶墮落卻是絲毫不自覺;再是陸府火場藏在屏風後的那個女子了,看著尋常男子亦是唯恐避之不及的猙獰焦屍,竟是神情冷肅,目光中含冰帶魄,仿似她天生便應出現在此翻檢碎骨焦屍一般,當時此種震撼,實在是難用言語形容。最後一次記憶便停留在通州城裡漲水河畔,他遠遠瞧見了她在橋上,雖明知身邊跟了她夫婿,卻仍是鬼使神差般地跟了過去,為的竟是就要多看她一眼。
他要什麼,自己從來都是很清楚的。而這個婦人身上,恰就有他想要的東西:仕途、美貌和他被引發的興趣。他隱忍不發,處心積慮加上天時人和,終是等到了今日。許府家人不會不應這門親事,他自是篤定,只那女子……他突地又想起那次陸府火場邊,自己候在畫堂大門外,她出來時抬頭驟然瞧見自己時的一雙眼睛,明明是如畫的一雙眼,裡面卻似是蘊了他有些無法捉摸的神韻。便是這種前所未見的無法捉摸叫他對自己抱得美人歸尚存一絲不確定。所以他要對她下功夫,對她身邊的每一個人下功夫,最後織成一張網,叫她便是有心,也是無力掙脫開來。
陸夫人傳過了話,見徐進嶸沉吟不語,還道是為自己外甥女的出格舉動有些不快,急忙笑著解釋道:“我這外甥女脾性平日最是柔的,如今不過是得過一次教訓,這才謹慎了些……”
徐進嶸揚起眉頭,亦是笑道:“此等想法,甚是合理。擇日不如撞日,明日便約在京裡的竹軒樓叫她相看,如何?”
陸夫人見他不以為慍,鬆了口氣,又把許適容誇贊了幾句,這才告辭了離去。
想到很快便要再見到那婦人,徐進嶸的心跳竟然也驟地加快了下。很久已經沒有這樣的感覺了。便是前次被她父親引薦了去見那年輕皇帝,跪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甚至都沒有現在的這種感覺,又緊張,又有些期待。
他已經有些迫不及待等著明日的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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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適容坐在鏡前,有些漠然地由著邊上的許府丫頭和貞娘給自己梳妝打扮。粉塗得雪白,唇一點紅豔,眉描得黛青,腮撲成石榴嬌,透過那有些失真的銅鏡看,這樣一張臉,額間綴上時下貴婦名媛流行的一點朱紅花子,竟也透出了絲妖媚之氣。
“小姑當真是花容月貌,這般裝扮出來,賽過九天仙女兒。”
貞娘往她頭上插了支精巧的紅珊瑚金蕊華勝,左右端詳了下,這才笑眯眯道。
許適容應景略略笑了下,貞娘這才挽了她手,親親熱熱地一道出去了,登上了早停在門口的馬車,與劉氏何氏一道陪著,送去昨日裡定好的竹軒樓了。
竹軒樓雖地處鬧市,四周卻圍了修竹竿木,瞧著有幾分雅緻幽僻的味道,素日裡也是個文人雅士聚會的常地。今日一早卻是被包了下來。
徐進嶸早早便到了,預先選定的雅間裡,軒窗半掩,雖是早春時節,只暖意已漸,窗外幾支新發的枝條上綠意已然微微萌動了。待預先約定的時辰漸漸近了,他仍是端坐不動,只神色間顯出了幾分微微的凝重,似是有些留意外面的動靜。
隨侍在側的那管事跟他多年,自是知他心意,立時便道:“大人,小人去外面瞧瞧……”
徐進嶸尚未開口,便聽見外面傳來一陣稍顯淩亂的登閣腳步聲,又有婦人低低的談笑聲漸近,面上一鬆,瞧了那管事一眼。管事會意,立時便退了出去。待那陣笑聲越發近了,自己推門而出,一眼便瞧見那許嬌娘正被幾個婦人簇擁著過來。那幾個婦人服色富麗華美,臉上俱是堆滿了笑意。中間那許嬌娘瞧著與前幾次有些不同,應也是裝扮過的,水芙色的雨花錦羅衫,雙袖處壓了淺淺茉莉繡紋,下著淺藍託底襦裙,發髻上斜斜插了一支珊瑚華勝,妝容精緻,也未見她帶笑,便叫身邊那幾個婦人滿身裹纏的綾羅金玉俱是黯淡無光。
貞娘一眼瞧見了雅間門裡出來個男人,曉得便是今日的男家徐進嶸了,急忙搶著笑道:“早就聽說徐大人名字了,今日一見,果然是氣度不凡。徐大人來得早,方才我幾個還跟小姑打趣,怕來早了要候著呢,未料到竟是遲了你了,叫徐大人久等,當真是罪過了。”
徐進嶸聽她說話,便曉得這幾個婦人應是許嬌孃的嫂子了,見她言談伶俐,遂見了禮,含笑道:“我也不過剛來片刻而已。夫人言重了。”
貞娘和劉氏何氏從前雖聽說過他名字,只人卻是今日頭一回見。第一眼便覺著氣度軒昂了,待聽他開口說話間又儒雅有禮的,那印象一下便是極好了。各自回了禮,見嬌娘卻是立著不動仿似沒看見。貞娘急忙暗中扯了下她衣袖,見她卻仍恍若未覺地,怕徐進嶸掃了面子著惱,急忙抬眼望了過去。幸而他倒似是未覺,仍是含笑站到一邊,作勢請她幾個入內,這才稍稍放心下來,只暗中埋怨幾句她任性自是免不了的。
待幾人都進去了坐定了,竹軒樓裡茶酒博士手腳麻利地送過了茶酒,貞娘見那徐進嶸端坐著和自己幾個寒暄,眼睛偶爾掃向自家小姑,那小姑卻是微微斂目,不知在想什麼的樣子,若非自己尋了些話頭出來,場面只怕就冷了下去。只又轉念一想,自家小姑也是頭一回相看這徐大人,這般反應才是正常,若是熱絡了,只怕會叫對方輕看。自己想通了,便也釋然了。方才說了些話,覺著有些口幹,順手端起面前的茶盞,一口還含在嘴裡,突聽身邊小姑道:“幾位嫂子,我有幾句話要與徐大人說道下。還請嫂子們暫時避讓下可好?”
她幾個未料她竟會突然開口如此說話。那貞娘一口茶差點嗆住了,趕忙拿帕子壓住了嘴,好容易消了下去,這才和劉氏幾個換了個眼色。見她說話時嘴角邊雖帶了抵此後露出的第一絲兒笑意,口氣聽著也似是用商量的,只說完話後,那神色卻是不容置疑的樣子,一時都有些猶豫了起來。還沒想妥,便聽徐進嶸道:“夫人們若是信得過我徐某,便煩請暫且到另外雅間裡略坐下可好?已是備了薄酒茶水下去。”
劉氏幾個見連他亦是如此開口了,對望一眼,只得站了起來往外出去了,自有那管事的將她幾個引去了邊上的一間裡去。
“徐大人,前日裡我聽到了個天大的笑話,我家陸姨媽竟說受了徐大人之託,前來求親。人貴有自知之明。蒙徐大人如此青眼,我實在擔當不起。今日厚顏邀了見面,為的就是請徐大人另擇佳偶,免得誤了終身大事。”
62 六十二章>>(第13頁)
劉氏貞娘幾個剛出去把門帶上,許適容便盯著徐進嶸,冷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