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進不需多,能撐一家四口,足矣。”
三日後,太平山下那條街尾悄然多出一家新鋪。
鋪子不大,只佔臨街一段半牆寬,黑漆門板新刷過,早晚擦得鋥亮,連門軸都不吱聲。窗玻璃原是從英洋行拆下的老貨,厚卻清,白日裡能看見貨架上碼得齊整。
招牌是本地木匠刻的,漆金的老字型,橫著掛在門眉下,三個字——“文和行”。
旁人笑說起名太文,沒個“發”、“興”字,不好沾彩頭。
季綾聽了只笑,回一句:“能和就行,何必發。”鋪子賣的是日常百貨——沒一樣貴重,但都是這條街上最不能斷的:
繃帶、肥皂、洋茄膏、火柴、煤油、女紅用針線盒、布包扣、舊繡線、二手鏡子。
還有從舊租界帶來的洋貨餘料:錫盒茶、洋裝扣、煙卷紙。
門口掛著一塊掌心大的銅牌,字是她親手刻上去的:
“人間煙火處,最是安身時。”
米兒站在鋪裡頭擱貨,回頭看她:
“綾兒,這句是詩?”
“不是,”季綾把最後一筐雜貨整進櫃臺,彎腰打火爐,頭也不抬,“是咱們的日子。”
兩人正說著,“文和行”的銅鈴忽然輕輕響了一聲。
門簾被挑開,一位穿著細麻旗袍、繫著輕紗披肩的小太太探頭進來,約莫三十出頭,頭發挽得幹淨利索,妝也薄,妝底是風吹日曬過的煙黃。
她手裡捏著一條褪色手帕,眉一挑:“有冇細號嘅洋梳?我屋企個囡,舊嗰把斷咗齒。”
米兒將兩手在腰間圍裙擦了擦,剛琢磨要怎麼說,季綾已經從櫃後繞出來,“有。太太請進。”
她開啟左側木櫃,取出一隻小木匣,裡頭整整齊齊排著幾把黃銅小梳,有英式刻花,也有細齒密紋。
“這些是舶來舊貨,銀號退倉時收的,還結實。”
小太太挑了一把白骨雕邊的,在指尖轉了轉,眼神不動聲色地掃過她,“你哋新開嘅?”
“是。”季綾笑著,“鋪子小,不圖發大財,圖個嚼用。”
小太太點頭,把梳子放下,慢悠悠邊掏錢邊問,“你以前唔繫住港島嘅吧?口音,聽得出。”
季綾一頓,隨即笑了笑:“北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