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是去是留的選項,殘酷地擺在雲龘面前的時候,雲龘決然選擇了後者。作為一個愛國者,一名有良知的作家,理智和思想,無論如何都不能允許他融入那個讓他切齒記恨的群體!其結果,只能是分飛一途了。
除了住房,陳香帶走了她所有的一切東西,包括存款。好在這些年,不知誰的原因,他們一直沒有結果。否則,親生骨肉天各一方,那才真叫牽腸掛肚啊!
因此,尚文的“鬼子”二字剛一出口,那些難言的往事,立刻湧上雲龘的心頭。
二、
華生看了看勃然而起的尚文,非常肯定地點頭說道:“是鬼子!”
說完,他向上推推近視鏡,頗為得意地吐出一串煙圈,一副舍我其誰的樣子:“幸虧我大學選修的是日語,日本話——怎能瞞得了我?”
此時,尚文自覺有些失態,已悄悄地坐回金成鑫的旁邊,又恢複了他平素波瀾不驚的面孔。好在大家的精神全都集中在華生身上,沒有人再加理會。
華生右手中指以下攥起,食指伸出,一敲桌面,正色說道:“他說的兩個字是——報應!”
然後,他又學著日本老頭的語氣,用日語重複了一遍。想必當時,日本老頭必是從華生的表情之中察覺出來:他的日本話——華生聽懂了!
雲龘和衛國不經意地對望一眼,似乎想到了什麼,但又都沒有表示。一般這種情況,他倆都會用眼神進行交流,互相感覺內心的想法。於薇薇則殷勤地拿起酒瓶,給華生僅喝一口的酒杯添滿。
華生抬頭望了望窗外,轉而把目光落在雲龘臉上:
“龘子,或者是我的全力救助感動了他,又或者是他行將入土,不想留下遺憾;而且最重要的是,我還能聽懂他的日語!於是,這老家夥竟向我吐出了一個秘密——天大的秘密!”華生激動地在結尾處加重了語氣,以期引起眾人的注意。
雲龘雙眉上擰,低低地“哦”了一聲。金成鑫立刻雙目泛光,彷彿意識到了什麼。
商人的直覺,總是異常的敏銳!
盡管當晚,於薇薇也是搶救者之一,但她卻什麼也沒聽懂。華生講述的時候,她也象其他人一樣,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華生身體微微顫抖,聲音都透著異樣,隱忍多時的秘密,終於開始源源本本地合盤托出:
“這老頭名叫山田幸之助,今年七十七歲,現住在日本大阪,日本投降前,曾在關東軍服役。據他講,當年參軍時,他剛過十五歲。或者由於年齡小的緣故,他沒有被派往太平洋戰場,而是駐紮在中國東北——哈爾濱。”
“他記得非常清楚,1945年8月15日那天,收音機裡,突然傳來日本天皇的投降詔書。大部分日本兵都陷入了絕望的瘋狂,有的嚎啕大哭,有的呼天喊地,有的徹夜酗酒,有的雙目通紅,歇斯底裡,一派末日來臨的亂象。當時他還太小,只是躲在牆角裡偷偷哭泣。這時,鬼冢少佐把他和另外五個人叫走,去執行一項特別秘密的任務。”
“當夜,他們押著六名勞工,登上一輛用帆布蓋得很嚴的卡車。進入車廂後,他才發現緊靠駕駛艙的地方,摞著十幾個長方形的大箱子,而且都上了銅鎖,旁邊,還有三輛鐵皮包裹的手推車。他們命令勞工們雙手抱著腦袋蹲在地上,自己則端槍坐在箱子上守衛。一路上顛顛簸簸,大約經過兩小時左右,卡車停了下來,處在了一座險峻石山的山腳下。前面已沒有了大路,只有一條小道,在月光的對映下,蜿蜿蜒蜒向山上延伸。”
“鬼冢喝令勞工將手推車卸下,然後再把箱子一個個摞到手推車上。箱子非常沉,四個勞工合作,才能勉強用繩索卸下。經過半小時的搬運,勞工們終於把那些箱子全部裝到手推車上。鬼冢命令勞工兩人一組,一人在前拉,一人在後推。就這樣,三輛手推車在勞工們的推拉下,順著小道,艱難地向山上行進。他們東繞西拐,行至半山腰的山澗邊。山澗對面孤零零佇立著一座,方圓不過百十來米的光禿石山,明亮的月光下,好像一把鋒刃朝上的大號&09;。更為出奇的是,此處與孤山之間,竟有一條懸空的石頭棧道,好像上天秘製的鬼斧神工。他們一行人將車推到對面,發現在亂石掩映當中,竟藏著一條非常隱秘的山洞。鬼冢命令他和另外一個鬼子兵在洞口戒備,其餘人點起火把,押著勞工將箱子搬進山洞,而且讓一人在洞口和棧橋下布設了炸藥。”
“正當這一切剛剛完畢,山洞裡突然傳出急促的槍聲。他和另一個鬼子急忙探頭向裡觀看,只見那些勞工們胸前冒血,紛紛中彈倒地。裡面的一個大個兒撲倒之時,恰好將摞好的箱子撲翻,箱子轟隆隆倒地。其中一個箱子,銅鎖砸斷,箱蓋震開,箱裡黃澄澄的金條掉了滿地。眾人一片驚呼,一時呆住。這時,血泊中一個粗壯的勞工,猛然竄起,忽地抱住鬼冢,張口狠狠咬住鬼冢的鼻子。鬼冢疼得哇哇大叫,使勁推搡,就是掙脫不開那個憤怒的勞工。旁邊的四個鬼子見狀,紛紛舉起刺刀向壯漢刺去。慌亂撕扯中,壯漢竟拉開了鬼冢身上手雷的保險。二人摔倒的同時,手雷又撞在大箱子上。劇烈的爆炸,立即將撕打的雙方,以及圍過來的四個鬼子兵通通炸翻。而且,不知是掉落的火把,還是手雷的爆炸,竟將布設的炸藥引信點燃。一時間,巨大的爆炸聲,接二連三地響起,山崩地裂,巨石坍塌。門口的另一個鬼子兵,瞬時被塌落的巨石砸扁。強烈的熱浪,則將山田幸之助猛烈丟擲。他只覺得似乎勞工使用的繩索,天女散花般飛過來纏住他的身體,之後又扯著他快速下墜,跌跌撞撞,連翻帶滾地摔了下去。之後,他便失去了知覺……”
“待他醒來,天已放亮。他發現自己躺在山澗下的亂泥塘裡,身上仍然纏著半截繩索。或許就是這半截繩索,以及腳下塇軟的泥塘,昨晚從半山腰墜下,他才沒有斷送性命。他努力站起身來,感覺自己並未受大傷,只是劃痕較多,身上痠痛而已。他顧不上這些,抬頭向上望去,看見兩山相連的石頭棧道已成殘垣斷壁,孤山的鋒刃塌了一半,恰好嚴實地封住了洞口。同行的人都已死去,通道炸飛,洞口不再。看來,只要他不說,這個秘密恐怕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他於是踉蹌著走出泥塘,好不容易找到大路邊停放的卡車,這才注意到山口的石碑上,赫然寫著“橫斷山”三個大字。他畢竟年紀還小,心裡只想著:趕緊返回哈爾濱向上級報告!”
“可是,他駕車剛一到達哈爾濱,就被大鼻子蘇軍截住俘虜,押往戰俘營;之後,幾經輾轉,連同業已被俘的六十多萬俘虜,被送往寒冷的西伯利亞做了苦力,孤山的秘密也就深埋在了心裡。近半數的日本戰俘,都死在了那個有如地獄般的極寒之地,好在他命大,有幸返回了日本,並且娶妻生子,過上了安穩的生活。然而,孤山秘洞裡的金條誘惑,卻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的神經,只要稍一閉眼,那黃澄澄的金條便開始熠熠生光。他幾次都想奔赴哈爾濱,卻又怕被中國政府發現,由此追究他的罪責。他一直隱忍著,捱到了七十七歲的高齡。他覺得:再不來就真的沒有機會了!於是,他帶著唯一的兒子山田佑之,背上必要的登山裝備,踏上了中國哈爾濱的尋寶之路……”
“憑著那晚的記憶,沒費多少周折,山田父子二人就找到了橫斷山旁的孤山,並且探明瞭最佳的攀登路線。這些年來,山田幸之助一直領著兒子鍛煉攀巖,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再度開啟這巨大的寶藏。他父子二人順利登上山洞旁的緩臺,開始找尋進入山洞的路徑。坍塌的巨石峰刃,緊貼著印象中的山洞口,中間雜草叢生,看不到任何進入的可能。山田佑之剝開一人多高的雜草,驚奇地發現,夾縫中尚有可容一人進入的縫隙。他摸索著下到底端,剛想鑽入洞裡。突然,一條碗口粗細的蟒蛇猛地竄出來,將山田佑之死死纏住。山田幸之助見狀,趕緊向上拼命拉拽繩索。但是,無論他如何用力,都難以撼動分毫,反到自己險些被蟒蛇拽下洞去。山田幸之助大聲呼喊著兒子的名字,涕淚橫流。這時,更加慫人的一幕發生了,一條斑斕的毒蛇飛快地從洞口竄出,對著山田幸之助的左胳膊狠狠咬了一口。山田幸之助本能地抬起右腳向毒蛇踢去。但是毒蛇的反應更快,它的毒牙隨之又咬住山田幸之助的小腿。在這生死拼鬥的瞬間,巨蟒已將奄奄一息的山田佑之拖進了山洞。山田幸之助肝膽俱裂,大叫一聲,相距六十二年之後,再度跌下泥塘。不過,這次救他一命的:除了那塇軟的淤泥,卻是他自己的安全繩。”
“他跟我說到這裡,已是氣力將盡。然後,他疲憊地轉過頭去,雙目呆呆地盯著天棚,嘴裡喃喃自語道,&039;報應啊——我把那些黃金,以及我父子二人的性命,統統交了出來,應該算是對中國的贖罪了……&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