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知念此時已經把水瓶蓋擰上了,正對著小鏡子補蹭花的口紅,聞言愣了一下:“我在才離開學校幾分鐘啊?……噢。”
她反應過來,臉上神情出現短暫的呆滯,隨即冷淡下去,將紀梵希小羊皮317的蓋子咔噠扣上:“你是說,離開我爸的掌控那麼久了,我應該嘗試稍微放鬆自己,不用再在人前偽裝得那麼完美了?”
她微笑了一下,無懈可擊的標準弧度,甜蜜而可愛:“他帶給我的影響是一輩子的,在骨子裡,忘不了的。我甚至覺得,我生下來就有做騙子的絕佳天賦,二十多年了,一切都非常完美,不是嗎?”
她無意識摩挲著漆黑管身上那一點發亮的皮革,嘲道:“而且,我在大家眼裡是完美女神,這樣的結果並不是一件壞事,不是嗎?”
“我甚至很感激他當年那麼教導我……我甚至,覺得他某些觀點是對的,他是為了我好,他教我怎麼更好地生存下去……”
不是的。言修遠在心裡默默反駁。本來一切不應該是這樣的,顧知念本來的樣子,並不應該被壓抑、扭曲、畸形……變成一個所謂的“完美”。他知道顧知念在大號上的發洩,揚眉吐氣招搖過市,對她愛之恨之者都浩如煙海,毀譽參半,明豔過人,隨性恣意,那才該是……是她本來的樣子。
而不是這樣,溫柔乖巧可愛,恨她的人都很難恨起來,愛她的人多得數不完,費盡心思經營出這樣一個完美的受所有人歡迎的讓人無法不憐惜的弱者殼子……太累了。
累到只有在他這樣親近的人面前,能自由展現出來那些被壓抑的天性。
顧知念面上若無其事地說出這些話,甚至覺得有一種發洩的快感和輕松,底下卻無意識將指甲油上的星星摳掉了一塊。
她心裡不斷有個微弱的念頭在掙紮: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她不得不說出這些話,將它打壓下去,重新埋起來,好保持以後的心態,繼續偽裝下去。
她的認同已經被長時間的教導扭曲了,她覺得她本來的模樣是不好的,羞於展露在大眾面前的,需要一次次打壓下去,偽裝得好好的來換取別人的喜歡。
所以偽裝簡直像她的命一樣重要。要是哪一天被揭開了,底下骯髒不好的東西被發現,她也就完了。
但是一次次將本來不符合自己的偽裝加固也是痛苦的過程。顧知念看了一眼自己的指甲,十指完好的淺粉色裡突兀缺了一小塊,很醜——她感到焦躁起來,無法控制地順著那個缺口扣開更大一部分。
言修遠頓了頓,勸說的話終究沒有再出口,怕激起顧知念更大的反應。顧知念有一點沒有說錯,那個男人留給顧知唸的影響的確根深蒂固,雖然那是一個狹小的籠子,可是顧知念已經適應了籠子裡沒有外界風雨的生活……她的自我保護機制反而在一下下加固這個籠子,任何試圖打破籠子的人,都會激起保護機制的反彈,讓籠子更加堅固。
顧知念將食指上的指甲油摳完了,才稍稍冷靜下來,抽出張面巾紙把碎的屑包住攥在手裡準備下車丟垃圾桶裡。這時候正好言修遠已經開到了那家店,下車給她拉門,顧知念順勢從車裡邁出來了。
點單的時候顧知念搶了過去,雞翅五花肉魚豆腐拉拉雜雜勾畫了一大堆,頓了頓還要了一道招牌鐵板豆腐。言修遠將酒水單推過去:“要不要冰啤?”
顧知念咧嘴笑了,特別燦爛:“來一點五升的!”
她在學校裡是煙酒不沾小仙女形象,根本就沒有機會喝酒,在周邊也不敢,偶爾有酒局還得裝酒量淺,不勝酒力,推推拒拒,特別不爽。
也只能在言修遠這邊,遠遠離開認識的人和熟悉的環境,她才能短暫放鬆一下。
言修遠深深看了她格外放肆的笑容一眼,覺得心疼,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別的勸說的話來。
當年他也還小,根本沒有能力。他是顧知念母親的朋友生下來的孩子,小時候和顧知念一起玩,後來顧母跑了,他要上學也就很少有機會和顧知念見面了。